杜雪怔了怔,唇角随即劃出一抹嘲諷,怪聲嗆道:“林前輩當真是收了個好徒弟,非但别懷内秀,還一身的魔教内功,我一摸脈象便知那是極意心法,倒流逆行,好是狠辣呢!”
林維清面色不變,溫言解釋道:“這位姑娘既會探脈,便應知她的内力低微,不成氣候。何況多日以來,有目共睹,她未曾行過任何為害之事,反倒成日裡幫着處理藥材,照顧傷員,并不是什麼奸惡之輩。”
他不說還好,一提衆人面上皆是一驚,被困此地數日間的煩躁壓抑如潰堤決河,一瞬在人群間沸騰炸裂開來——
“她即是魔教中人,誰知有沒有在我等的傷藥中下毒暗害?”
“是啊,我就說怎麼前日裡她給我裹的傷,一直隐隐作痛,偏不見好!”
“世人皆知遲嚴長老的眼力穿皮透骨何其毒辣,她既能混進雲山宗為徒,怎麼可能功法低微?”
“唉,要我說别廢話了,趕緊将她嚴刑拷打一番,看看魔教派她潛入究竟有何居心才是正經!”
聲聲诘問疾風驟雨般撲面而來,林維清歎了口氣,轉頭對着呆在原地,一副手足無措模樣的嚴聞秋問:“不知嚴少俠可有探過她的脈?”
嚴聞秋一愣,點了點頭。
林維清:“嚴少俠乃是藥王山此代後輩中佼佼,不知可從她的脈象中覺出什麼?”
嚴聞秋似是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麼,四顧探頭張望了一圈,又找不到主心骨,便止不住地哆嗦了幾下,在林維清漸而嚴厲的目光下,終于顫着唇喏喏道:“從脈象上看,這位……這位喬姑娘似是身中鳳凰淚之毒,前塵盡忘。”
此言一出,衆人一片嘩然,連被捆着的喬四兒也不由愣住。
藥經上說,鳳凰淚由蜀中鳳凰山頂上的鳳凰花提煉而成,一滴便可使人前塵盡忘,如獲新生。隻是鳳凰花帶毒,經其精粹而出的鳳凰淚更是凝聚了千百朵花瓣的毒性,用之雖不至于殒命,但也極是傷身,有損命數。
林維清目光坦然,對着衆人諾道:“她已無過往記憶,即便是奸細,也無法再替魔教行事。在下敢擔保,她如今并無為害之心。諸位若實在不信,待回到雲山之後,便立将她禁足戒心堂看管起來,待修至渾天訣五重,化去魔功後,再行出關。”
他一番言辭懇切,并不看向身後喬四兒直直瞪向他的驚詫目光,在場的一衆小輩皆面色漸緩,眼見一場風波便要消弭,人群中卻突兀響起一聲冷哼。
衆人定睛一望,卻是阙劍閣長老——七星劍劍魁裘登明。
八嶺山一役後,華陽門有生之力盡喪。段越天于劍道天賦平平,麾下一脈已是多年未出驚豔人才。近些年來,反倒是阙劍閣門人在江湖上聲名鵲起,漸有壓過昔年威名赫赫的南華陽之勢。
裘登明年過五旬,須髯間已帶了些斑駁,一張面皮卻白淨無褶,獨身持劍立在西南一角,頗有幾分超然獨立之态。
徐維衡面色已然恢複,見狀便沖着裘登明淺淺一揖,微笑道:“不知裘劍魁有何高見?”
裘登明的年紀擺在那裡,若是強論,林維清也勉強可算是小輩。可徐維衡一開口,他原本那些訓斥的話倒說不出口了,隻得一擺衣袖,負手而立,不陰不陽道:“高見談不上,不過是覺得眼前此景有些似曾相識。敢問雲山是什麼教養,怎麼林師侄的每一任徒弟,都似與魔教有些瓜葛?”
聽他隐隐提到昔年舊事,在場雖多有未曆過當年蕩劍大會的小輩,可當年衆目睽睽之下,雲山宗有心遮掩也難,縱是老一輩閉口緘聲,或多或少也難免聽過幾句流言。
一時四下竊竊之聲又起,連帶着瞧向喬四兒的眼神都多了幾分耐人尋味的探究。
林維清閉了閉目,語氣已帶了絲不耐:“眼下情勢危機,救人要緊,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待回了雲山,在下自會給諸位一個交代。”
見他攜了地上的喬四兒欲走,離得最近的杜雪卻一把拽住喬四兒的另一隻胳膊,不甘道:“林前輩當年心軟放縱,令徒鐘滟便與魔教勾結,血洗了袁家村一百四十三條人命。如今難道還要重蹈覆轍,明知奸細而不顧,任她與魔教傳信,害我們永遠被困在這處暗無天日的地方麼?”
她是個嬌俏少女,林維清不好與她拉扯。見她不依不撓,已是眉頭緊鎖,面若寒霜。
稍遠幾步的徐維衡一觑林維清面色,便知他已被觸了逆鱗。
他這師弟自幼性子便極冷淡,萬事皆如雲煙過眼毫不在意,唯獨對當年那段往事耿耿于心。這些年來他冷眼瞧着,自鐘滟死後,他這師弟便如幽潭枯井,終年閉關靜坐,對着空山寂雪久久不出,這執念經年反複,怕是已纏成心頭朱砂,藥石罔醫。
他生怕場面不好收拾,連忙上前幾步,一股柔和氣勁打在杜雪腕上,委婉又不失強硬地分開了兩人間的糾纏,溫聲安撫道:“杜姑娘莫怕,我林師弟素來讷言敏行,隻怕你是誤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