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維清接過衣衫随手放在一旁,連一眼也未多掃,隻将目光移向身前平平無奇的石磚,淡聲交代道:“大會才剛開始,還有七日才返程。這七日間,你在莊中要多聽,多看,多學,少言,莫要任性與人生事。”
費盡心思才想出的讨好法子落了空,鐘滟心頭一時低落,可林維清肯讓她在近前說話,已屬難能可貴,她不敢貪心,點頭乖巧道:“弟子明白了。”
一時無話,趁着林維清未現不耐,鐘滟飛速地起身取了筷子遞到他手邊,眼巴巴祈道:“師父,請用飯。”
默了片刻,林維清接過了筷子,在一片靜默中用起了飯。
鐘滟站在他身後,近乎貪婪地盯着他的一舉一動。那樣熟悉的姿儀清華,卻是高天明月,山巅白雪,近在咫尺,遙不可及。
她無數次想着,若是那日她不那樣任性,不那樣有恃無恐,哪怕稍稍清醒一點,能壓一壓心頭那沸騰奔湧卻不可言說的愛意,是不是就能永遠守着這份朝暮尋常的快樂,一生不離。
隻是這場夢境般的溫存并未持續多久,林維清很快停了箸,舉起一旁的茶盞,慢慢飲了一口。
鐘滟快步上前,将碗碟收入食盒,心中的希冀未敢出口,頭頂便遙遙傳來林維清的訓誡:“這等雜事,以後你不必親自動手。此來蕩劍大會,你該多與同輩弟子們遊習切磋,開闊眼界。與人相處時,須以直道,不可恃強生驕,亦不能妒賢嫉能。”
鐘滟低着頭唯唯應是,隻是任她手腳再磨蹭,幾隻碗碟也很快被納入食盒,已到了不得不走的時候。
她提着食盒,心中滿是失落,努力按捺住擡眼偷看的沖動,恭恭敬敬地一禮告退。
林維清卻叫住了她。
鐘滟眸中漾出了異樣的神采,疾步轉身的裙擺綻開了一朵小花。
林維清面上卻現了分遲疑,似是還未想好開口要說什麼,頓了一頓才道:“為師叫你多與同輩交遊,卻不是讓你與男弟子糾纏。那金栎陽……不好,往後不要與他來往。”
鐘滟一窒,下意識想辯白,腦海中卻蓦然冒出一個大膽至極的念頭——
若她說她已心悅他人,是不是師父就再不會把她往日的那些荒唐話當真,從此再不避她如虎如狼?
……師父會相信嗎?
管他呢?反正也不會比如今更糟!
喉嚨有些發幹,鐘滟緊張地吞咽了下,嗫嚅半晌,才擡頭虛聲道:“弟子……弟子不想與金少主斷絕來往。”
林維清眉頭一蹙,心底無端生了一股燥意。
小徒弟被寵壞了性子,不聽話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些日子他不聞不問,隻丢給沉玉來管,一時對她近來的性情倒有些摸不透。
他吸了口氣,心平氣和地淺聲回問:“為何?”
鐘滟早在心頭編圓了謊話,鼓起勇氣,理直氣壯地脫口而道:“弟子心悅金少主,不想同他斷絕來往。”
林維清眉間果然顯了分驚詫,轉瞬被一股難以扼制的怒意取代,一拍桌子,嚴聲訓斥道:“胡鬧!才帶你出來幾日,自小的教導便都忘了?渾天訣未修至五重前,怎能妄動這些心思!回去将《清靜經》抄上百遍,好好思過,明日交來。”
《清靜經》雖短,她今夜怕是也睡不了了。
鐘滟眸間卻霎時如春回大地,一片流光溢彩。
她幾乎調動了全身的肌肉才努力抑下了唇角那不自覺上揚的弧度,鼓起了腮幫,扮作一副賭氣委屈的模樣,低頭匆匆應了句是,轉身便如林間小鹿般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盯着她立過的地方良久,林維清忍不住擡頭揉了揉眉心。
旦為朝雲,暮為行雨,少女的心思向來如風,難以捉摸。
她究竟是怎麼想的?
他這次一時心軟帶了她出山,究竟是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