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鐘滟垂頭喪氣地自松濤閣走出。
昨夜一時貪玩,回來的晚了,便隻能趁着破曉時未明的天光倉促抄完百遍清靜經,字迹自是潦草不堪。
她本以為師父對她不聞不問已久,最多隻會看過前幾張認真抄寫的便罷了。
誰知林維清一反常态,竟是一篇一篇一字不落地全都看完了。見她字迹潦草,鬼畫符一樣比貓抓得還難看,便發了脾氣,冷着聲狠狠訓斥了她一番。訓到一半,見江采薇提了食盒給他送飯,幹脆連訓也不訓了,直接罰她重寫,三言兩語将她打發了出來。
若是在過去,就算她偷懶再多,師父也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不會這樣疾風驟雨。
一夜未睡,膝蓋在攬勝閣冰涼的地闆上跪得又冷又疼,一想到方才林維清陰沉不耐的神色,鐘滟心中便又急又委屈,淚水在眼眶打轉,拼命忍住才不至于在外哭了出來,教人笑話。
剛踏入院門,未及遮掩狼狽的形容,鞋尖前便滾來一團髒污物事,擋住了前路。
鐘滟定睛一看,一股邪火瞬間在胸中炸開,直沖腦門——
這分明是昨夜藍姐姐贈她的苗刀古譜!
她今晨歸來,分明将刀譜好好地壓在書案上,誰知此刻竟塵泥遍身,混着不知名的粘稠液體,被毀成了這副樣子!
她急急轉頭看向自己的房門,隻見屋門大敞,桌上雜亂不堪,硯台筆墨碎了一地,紙片零落亂飛——她恍惚記起今晨自己抄完經忙着出門,似乎的确忘了上鎖,給了别人可乘之機,一瞬唇白如紙。
“喲,鐘師妹這是怎麼了?”
楊沉碧笑嘻嘻地走上前來,懷中還抱了條毛茸茸的獅子犬。
楊沉朱低身撿起了鐘滟身前的牛皮卷團,略顯嫌惡地啧了一聲,捏着鼻子單手抖落開,沖着妹妹笑道:“我說雪球方才在玩什麼,你瞧鐘師妹這副如喪考妣的表情,怕不是雪球不小心玩到了她的傳家寶?”
說罷目光微凝,細細品啧了一番上面的招式,一字一句陰陽怪氣道:“屠、牛、刀、法……啧,好一本神功秘籍,真是有趣。”
“哈哈哈哈哈。” 楊沉碧笑得前仰後合,與姐姐說相聲般一唱一和:“我說呢,原來是鐘師妹終于想開了,準備放棄修行下山屠牛為生了?也是,以你的天資,的确不适合在雲山宗修煉。隻不過師姐我勸你一句,以你的功力,屠牛怕是也不太夠,不如改行去殺豬吧?”
“你們!偷人東西,無恥!” 鐘滟眼眶通紅,整個人都炸了,蛟熒一刀出鞘便向楊沉碧襲去。
“唉!師妹,這就是你不對了。” 楊沉碧随手丢開懷中的獅子狗,一劍擋開鐘滟的襲擊。一邊與她過招,一邊悠然地調笑道:“你自己不鎖房門,雪球不過無意間闖進去玩了玩而已。畜生不懂事也就罷了,你怎麼還學它,不分青紅皂白便咬起人來了?”
楊沉朱拍拍衣袂,足尖一點一個回旋輕身立于庭階之上,清清淨淨,作壁上觀。兩指還遠遠拎着牛皮古卷,時不時逗弄一下足邊探着兩隻前爪立起,似乎十分感興趣的雪球。
“把東西還給我!” 鐘滟氣得目眦盡裂,也不管楊沉碧攻來的殺招,轉身運氣全身功力,一刀劈向楊沉朱……
一陣清勁綿長的内息襲來,霎那間,整個庭院天地間的氣與勢仿佛都凝固了。
蛟熒脫手,鐘滟失去平衡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天旋地轉。
“林師叔……”
“林師叔安好!”
鐘滟反應過來,急忙撐起身子望向院門——林維清站在遠處,面沉如霜,身側還站着一臉悻悻繼而轉為震驚的金栎陽。
楊沉朱、楊沉碧正對着師父拱手行禮,兩人衣冠優雅紋絲不亂,好一副名門高徒的芳華清儀。
唯獨她,發絲淩亂,滿身塵土,像個曝露在天光之下的小醜,徒惹笑話。
林維清并不看她,隻是轉眸問楊氏二人:“怎麼回事?”
楊沉碧臉上驚現幾分慌亂,一時語塞。
楊沉朱卻不緊不慢地又施了一禮,上前幾步雙手奉上牛皮古卷,娓然道:“百禦門的楊師妹,就是當今聖上親封的安平縣主今早來探望我與妹妹,順便留了隻獅子犬與我們玩耍。不巧鐘師妹早上出門時忘鎖了房門,許是獅子犬嗅着氣味好奇,竟從鐘師妹房内銜出一卷刀譜來。我與妹妹自是知曉鐘師妹……有林師叔教導,不該看這旁門野道,便好心勸誡她。誰知鐘師妹誤會我們要向您告狀,一時氣急想左了,竟持刀襲人。林師叔,鐘師妹定不是有意的,有什麼不對,都是我與妹妹不知分寸的錯,您可千萬莫要怪罪鐘師妹!”
林維清不語,接過古卷簡略一掃,擡眸問:“滟兒,你是何處得來的刀譜?”
那語氣寒涼冷淡,鐘滟如墜冰窟,百口莫辯,情急之下,豆粒大的眼淚奪眶而出,伏在地上搖頭哽咽道:“師父……不是的。”
她不好提一路與藍鸱兒私下偷會的事,慌急亂急,隻及随口胡謅:“這是……是大師兄昨日給我的!”
美人紅着眼睛在塵泥中哭泣,如彩雲流散琉璃破碎,金栎陽心痛不已,雖不知情況,也立刻幫着遮掩道:“林真人,您先莫動氣。我觀這牛皮制式似是莊内所藏,不知可否借我一觀?”
林維清撇了他一眼,頓了片刻,方緩緩将刀譜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