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傻妹妹,鳳凰淚已解,你都睡了這麼久了,也該醒了。”
一道清冷誘惑的嗓音在耳邊回蕩響起,喬四兒緩緩睜開了眼。
癡癡愣愣許久,才掙紮着坐起了身,揉着額角,隻覺頭疼欲裂。
她不在段銘溫軟安逸的帳中,而是身處一處植被纏繞、離奇詭異的石室。
一個女子坐在她床畔。
女子一襲深紅長裙,裙間袖擺間一片片金線織繡的繁複花紋,豔麗難匹。一頭墨緞般的黑發流瀉而下,額前墜着一枚剔透欲滴的彎月寶石。任那寶石如何璀璨,也壓不住她渾身雪一般透着輝光的肌膚,一雙桃花眼灼灼潋滟,似綻着盛夏十裡蓮華。
這是一副九天神佛來觀都不得不驚歎的絕豔容貌,也是她的孿生親姐姐——蘇潋。
喬四兒……不,鐘滟垂下眼睫,忍不住咳了幾聲,低聲喚了聲:“藍姐姐。”
即便知道了藍鸱兒是蘇潋易形所扮,鐘滟也還是執着于往日稱謂。
仿佛這樣,就能抹去她們之間無法斬斷的纏連血緣。
蘇潋笑了笑,目中閃着朦胧的微光,她低下身湊到鐘滟面前,紅唇親啟,語氣親昵:“我的小傻瓜,可算是全都想起來了?”
鐘滟忍不住向後縮了縮,抱膝将臉深深埋了進去,一句話都不想說。
見她這樣頹喪,蘇潋唇角微勾,語氣似惋似歎:“怎麼,是段銘那小子太過油滑惹你不高興了,還是嫌我讓你回來得太早了?你也不看看你的小身闆,我再不解了你身上的易形功和鳳凰淚,憑着它們日夜傷身,你以為你還能活多久?”
鐘滟搖了搖頭,低低問了句:“那我還能……活多久?”
蘇潋一窒,露出幾分恨鐵不成鋼的神色,不陰不陽道:“涅槃功本能讓你再活十年。可托你那師父半點也不吝惜功力,這大半年來日日強灌你渾天内力的福。如今八年未滿,你便隻剩三月之壽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鐘滟隻盯着纏繞在石床邊的青蘿發呆,臉上無悲無喜。
思緒漫散,七年之前,她似乎也是這樣,在鳳凰山頂一個完全陌生的石室中茫然醒來——
有那麼一瞬,她以為她已經死了。可胸口陣陣劇痛不斷提醒着她,心髒仿佛被什麼強行縫合在了一起,如一台行将報廢的機器,不甘不願地繼續跳動。
她想提氣以渾天訣滋養全身經脈,讓自己好受一些,可丹田中空空如也,半分真氣皆凝不出來。
她身上的三重渾天訣,竟似被什麼吞噬化去了一般,取而代之的,一股雄渾而陌生内力不受她意志控制地反複遊走在心脈間,如運造化之力,毫不憐惜地反複肆意雕琢。
惶惑困頓間,她看到一個長得與她一模一樣的少女走了進來,端起桌上的茶盞,輕輕喂至她唇邊……
她吓壞了,隻以為身在無間地獄,一把揮開杯盞。
那少女卻不以為忤,唇角始終挂着一絲輕盈的笑,柔聲道:“滟兒,歡迎回家,我是你的孿生姐姐,蘇潋。”
鐘滟瞪大了雙眼,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略微沙啞的嗓音,咬字的尾調别具一格,總帶着若有若無的上挑與微顫,仿佛一個個小鈎子,在耳邊心頭清淺撩撥。
這是……藍鸱兒的聲音。
蘇潋長指微曲,刮了刮少女的鼻尖,逗弄道:“你已睡了一年了,沒想到吧,你還能活下來?”
鐘滟終于想起了自己為何昏迷這樣久,神色倏然一黯,眼眶無助地紅了紅,嗓音幹啞:“為什麼?”
蘇潋笑了笑,也不再向從前那樣愛賣關子:“因為你身上有母親傳給你的涅槃功。鳳凰涅槃,起死回生,是唯我祆族血脈才可以修習的保命至法。一旦修成,隻要不是身首分離,哪怕沒了心肝都可續命十載。隻是你不懂如何運用,才睡了這樣久。”
鐘滟一愣,茫然道:“涅槃功?可我隻聽說過魔教涅槃蠱,母蠱百年隻誕一子,已被蘇千秋用了。師父與師兄與我診過無數次脈,從未說過我有中蠱的迹象!”
蘇潋歪了歪頭,神态天真,語氣嘲諷:“你以為你是怎麼知道涅槃蠱的?不過是祖父放出來迷惑你們的煙霧彈罷了。這不,大半年前,你們這些正道中人一算日子,以為祖父已死,烏泱泱一大群人來圍了鳳凰山。被祖父屠了不知多少,叫我瞧了好大一出熱鬧呢。”
鐘滟顫了顫,急忙問道:“那我師父……”
蘇潋露出一個玩味的笑,語氣輕浮:“他都一劍将你殺了,你還關心他的死活?你知不知道,如今整個中原正道皆知他林維清已清理門戶,一劍誅殺了因愛而不得堕入魔道的逆徒鐘滟,還立下重誓,言女子心志不堅,他此生絕再不收女弟子。”
鐘滟說不出話來,隻是眼底急切愈甚。她大疾初醒,身體正是虛弱時,很快額上便沁出一層薄汗,為涼風一激,顫抖着羸弱欲倒。
蘇潋撇了撇嘴,見不得她這副要死要活的柔弱樣子,沒好氣道:“你還不知你師父的本事?他可死不了,反倒是一劍将祖父殺了。此時,大約正在雲山與那幫烏合之衆慶功吧。”
鐘滟松下口氣,下巴卻為蘇潋一把狠狠挑起。
隻見她眉心微顫,露出一種十分矛盾奇異的神色,既像欣喜,又似悲切:“你聽見祖父死了,竟沒有一點兒反應?!”
“我不明白……” 鐘滟目光晃了晃,像寒風中瑟瑟欲熄的燭光。
如被潑了盆涼水般,蘇潋面上的洶湧神情很快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