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又來時,卻是說起前些日子剛來了府上的表侄小姐劉清纨。歎道如今的公子小姐們,真真是美,自己府中這三個,自家孫兒不必說,京中多少高門貴女肖想着他;又來個徐公子,美得,便是女子也比不過;最後說到那表侄小姐,老太太捂了嘴歎息,道是又美又乖巧還能幹,出身也不差……悄悄給柳媽媽透了個底,說過得些時日,便要給孫兒宇文贽迎了那表侄小姐進門,夠得給個媵妾的名分呢!
兩次的說話湊到一處,倒是讓柳媽媽這世故老道的老婢子,咂摸出點味兒來。
她想,莫不是老太太也覺出,宇文世子對自家“公子”好得有些過火了,便拿話點自己,要自己收束着些自家“公子”?
不管自己體會出的這層意思到底對不對,身在屋檐下,柳媽媽始終不敢掉以輕心。日常該做好的掩飾工作,更是做得愈加細緻。天亮時分便張羅着替徐菀音把束胸裹好,到正午才除去。因了太夫人慣常在午間休憩,午後會用些茶點和做些活動,一般不會在午後過來。
恰這日,柳媽媽正一邊給昏睡的小姐擦汗,一邊思忖着,小姐現下擔着大公子的身份,在這鎮國公府上,給世子爺當伴讀,确如馮太夫人暗暗提點的那般,不合當被世子爺待得那般好。
一則小姐的身份是個尴尬的。
二則,若世子爺真是個對美貌男子好的,怕這鎮國公府上是一丁點也容不下。聽那馮太夫人特意說起,要給世子爺納了表侄小姐的事,恐怕就在提醒這個。
心道,不該由馮太夫人提醒,自己也該有這個數才對。因日後若真是生出些尴尬來,誤了小姐不說,說不得還可能誤了郁林徐家。自己這個老嬷嬷怎生擔得起責……
正胡亂想着,便見小姐睜了眼。忙凝神看過去,見她眼神清明,并非昏聩無神,知道應是恢複透了。便壓住欣喜,輕聲問道:“公子,可還好麼?幾日未進食了,現下可想吃些東西?”
卻見徐菀音坐起身來,一手扶了頭,昏昏沉沉地朝四處望:“柳媽媽,若兮呢?”
柳媽媽忙将若兮叫來。
徐菀音盯着若兮滿是欣喜的臉道:“你……那日,可有穿一身紅裙?”
若兮被她這一句問得摸不着頭腦,看一眼柳媽媽,忙回道:“公子,你說的哪日,若兮哪有穿過什麼……紅裙?”
徐菀音也是一臉疑惑,兩手捧了頭,有些痛苦起來,低聲好似對自己說道:“是啊,若兮哪穿過什麼紅裙……必是……必是個夢吧……”
又擡起頭來,眼裡淚花兒晃着,看着柳媽媽和若兮,道:
“柳媽媽,若兮,我好像是……做了個夢,怎麼也醒不過來……先前我還以為不是夢,是真的……可是,我看見若兮穿了一身兒紅裙,又怎會不是夢呢?”
若兮被她的話吓得汗毛倒立,問:“小……公子,你做了什麼夢?”
柳媽媽靠過去,用肥厚的身子攏住她,令她覺得安心了些。
徐菀音努力回想着,慢慢地道:“那日下學,郭公子帶我進了那酒樓……”
若兮在一旁補充道:“雲享樓,是的公子,我和郭公子的小厮當兒一路跟在馬車後頭,走過去的。”
徐菀音:“我們看戲、喝茶,還聽了曲兒。後來郭公子說,得去迎太子,便離開了。我等了好一會兒,有些害怕,便要去找你……”她看向若兮。
若兮回想起當日的情形,已是悔不當初地落淚了,哽咽道:“公子,若兮就該不管不顧地跑上樓去,陪着你……”
徐菀音:“這麼說,你沒有來,那的确是個夢……”
卻是停了下來,似不願再說。柳媽媽與若兮見狀,也是不敢再問,隻滿心裡又是疑慮,又是擔憂。
過了一會兒,卻聽徐菀音又慢慢說起來:“有個夥計給我引路。我可沒想到,那雲享樓那般大,裡面的路也好複雜,上上下下、拐來拐去的。我便不要走了……”
說到此處,她又看向了若兮,眼神裡帶着懼意,輕聲道:“接着,你便來了……穿了一身兒紅裙……”
若兮的眼淚唰地一下湧出,流了滿臉。她也隻是個年幼的小丫頭,被小姐那怪異的言語吓得渾身發抖,禁不住也朝柳媽媽胖胖的身子靠過去,一邊拼命搖頭道:
“公子,你别吓我了,我那日也去找你了,整個雲享樓樓上樓下都跑遍了,找不到你,我都快急死了……又怎會,怎會去穿一身兒紅裙見着你……”
柳媽媽見兩個小女娃驚懼不已,又想到小姐剛剛才恢複,忙摟住兩小個,沉聲道:
“不用想了,那就是個夢。公子做了個好長的夢,如今,那夢也醒了,咱們不是都好好兒的在一起麼。若兮,快把眼淚擦幹,去把小廚房裡的飯菜端過來,公子早就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