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女子穿絲裙,妝容清豔,攜弱柳扶風之勢,衣袂飄飄,帶清荷之香風,玉面桃腮,見之往俗。
甯采臣看得心神動搖,幾乎不能自己,隻是他這人,平生不缺美色,家境不算特别貧寒,煙花柳巷若想也能去得,不像平民百姓,平日連山野村婦都難得,見着仙女似的美人,就飄然以為入夢,言行無所顧忌。
所以。
甯采臣沒有那麼容易受誘惑。
或者說,像這樣的讀書人的欲望,已經不是簡單的色财能滿足的。
他彬彬有禮,是個一心讀書人。
小倩無奈,飄然離去。
張氏站在屋子裡的窗戶旁邊,看着這個鬼物。
聶小倩感覺到了視線,措不及防的對視一眼,隻見到一個做道士打扮的女子,懷裡抱着一個長劍。
聶小倩早之前就聽說過,除了那個燕赤霞,此地又來了一個厲害的道長,卻沒想到是個女子..
還是一個這麼有賢妻氣質的女子,面目雖然寡淡,并不好看,但一身管家理事的主母氣派,連眼角眉梢的紋路裡,都帶着那種當家的主母常見的溫和又不失威嚴的表情。
這樣的氣質強烈到,小倩感覺的都不是她道士的身份,而是看見了一個極其符合世俗定義的女人,她什麼都沒做,隻是站在那,便無聲的對它發出了蔑視。
也它才恍惚想起,自己也曾是官家女兒,天性聰穎,容貌出挑,卻在十八病死,埋在寺廟附近,被妖魅脅迫為娼...
夜裡,張氏在池邊賞月,還沒睡着的甯采臣的屋子恰好有一扇窗戶能看見蓮池。
也許有些人就是很認真的在做自己的事情,履行自己的責任,認真到都沒有察覺,自己那股氣質,跟自己的靈魂都糾纏到了一起。
張氏還是賢妻的時候,她的美德被歸類為賢妻。
但是一旦脫離了這個身份,她不佩戴裝飾,身邊沒有仆從,身帶長劍,走在月下,看起來有股不怒自威而富有溫度的氣勢。
像是雌獅在巡視自己的領地。
主母的氣勢是不會給手下的奴才和小厮遐思的,她背後倚靠的是權力,她也清楚她倚靠的是權力。
而權力的來源就在于暴力,和相信,相信跟着她聽從她有好日子過。
而承擔着一群人的相信,和倚靠着對于奴隸來說,絕無可能反抗的暴力,張氏自己都未必知道,她也許在丈夫的面前是溫順的,公婆的面前是孝順的,父母的面前是沉默的。
但她也掌握了一部分的權力,這些權力看起來很微小,甚至是代為管理,但是她通過這樣的經曆也得到了鍛煉,她知道如何彈壓刁蠻的奴婢,知道怎麼說話和賞賜讓身邊的人更加順服于她,更知道如何去當一個被人稱為稱職的人。
她不像是深閨小姐對自己的衣食毫無所知,也不是年深日久的當着高門貴婦的大族夫人,張氏在這些人的中間,所有的生活似乎都品嘗過一星半點兒,但最後給她留下了的其實是自信。
是自信有能力解決問題的自信。
時至今日,時至今日。
對于張氏來說,她當俠客,旅者的時間太短,而當夫人,妻子,兒媳,女兒的時間又太長。
置身古寺,月色幽幽。
身在蓮旁,水面依依。
舉頭望月,那月也望你,張氏心裡的迷茫,又怎是言語能訴說清楚的呢?
她少時被教,母親隻叫她繡花孝父。
中時被教導,母親隻說叫她順從公婆,小心仆人,敬愛丈夫..
而遭遇巨變,那個衣袂飄飄的鬼神,有着朱紅色的唇,眼眸又冷漠,又溫和:“想得到力量嗎,想脫離現在的生活嗎,那就為我做事吧!”
卻沒告訴張氏具體要做什麼,隻跟她說,覺得天下看夠了,那就去一個地方,去一個地方念書..
心中把通天國這個詞念了一萬遍,心裡的對未來的不可描摹,漸漸的變為油畫首先要鋪陳的巨大色塊,而這些色塊也讓她對于未來的不可确定,稍微減少了一些...
“這位夫人..”
"這位道長..深夜不睡,是有什麼心事?”
今日寺中除了甯采臣,就是那個姓燕的道士,聶小倩也算是是無事可做,見張氏看她是鬼物,卻不殺她,便在旁邊偷偷觀察了許久,也不知道心裡如何做想,也許是張氏迷茫的腳步似擂鼓在她心中敲響了千遍。
或許是今夜離去之時,對甯采臣不受誘惑,義正言辭的樣子,加深了它對現在的生活而感到的羞恥和痛苦...
夜晚其實是很難言的東西,祂既是母親,也是搖籃,既能夠讓人放松,也願意包容罪惡,更可以讓一個自覺滿身污泥的人,在某一刹那,失去活着的力氣。
可笑,鬼物也算活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