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會愛上拯救自己于絕境的恩人嗎?
對于顧鸢來說,他别無選擇。
郁緻救了他,且在他最狼狽不堪的時候收留了他。相對于那幾個把顧鸢當做□□玩弄的富二代,這位郁家小叔位高權重;輕易就能為他報仇雪恨。
——如果郁緻願意這樣做的話。
實際上,将顧鸢撿回家的前幾天裡,郁緻的态度相當冷淡客氣。這人幾乎不會與顧鸢有什麼正面交流,同主治醫生說的話,可能都更多上一些。
他與顧鸢唯一聊過的,便是D大學籍的事情。
那幾個富二代把視頻放在了公開網絡上;雖說被和諧得很快,那張令人印象深刻的臉,卻還是讓他被認了出來。
顧鸢立馬就成了學校裡的“紅人”。
他幾乎沒法再繼續自己的學業,除非有人特地和學校打招呼,保留顧鸢的學籍。
“沒必要。”顧鸢說,“即是保留了,我也不可能回去上學。”
“保留學籍,你還有機會去其他地方讀書。”
顧鸢無聲地搖了搖頭。
他那個時候不過19歲,樣貌還帶着少年人的俊俏意氣;人生卻已被權貴踐踏得支離破碎,無論誰來都無法還原如初。
“我想知道,如何在你們這群人的圈子裡生存下去。”顧鸢輕聲說。
他那時南方小城的口音比現在還重些,聽起來嬌軟柔和,難怪會被無辜當做獵物對方。
“郁緻。”
顧鸢讀着男人的名字,一錯不錯地望着對方。
“如果你現在就這麼放我出去,我會被他們玩死的。”
他此刻瘦得形銷骨立,卻依舊貌美驚人;身上隻有烏發雪膚紅唇三樣色彩,鮮活的人氣漸漸褪去,便越發美得驚心動魄起來。
“如果我死了,那你救我又有什麼意義呢?”
郁緻終究多收留了顧鸢一些時日。
跟随着他,顧鸢漸漸熟悉了南城的名流圈子;明白這繁華富貴裡的三六九等和潛規則。
對方還教了他那些一輩子都可能用不上的知識——如何作為這群人裡平等的一員社交生存。
顧鸢學得很快,仿佛生來就應當熟悉這些。
他以往的美,還帶着故城水鄉裡清潤羞怯的氣質,卻在這段時日裡郁緻的教導下,極速消磨殆盡。
他本就很像小少爺,無論作何情态都不顯弱氣;此刻掌握了遊戲規則,模仿那些天生高人一等的人便更輕而易舉。
顧鸢學得越像,郁緻予他的态度便愈複雜,甚至沖破了那刻意保持的冷漠堅冰,對他有了幾分額外的關照。
顧鸢察覺到了。
可他還是沒有主動向對方示好。直到有一天,他撞見了郁緻與另一人的聊天。
那時的顧鸢站在房外,隻是遠遠朝那人看了一眼。
對方是個冷郁陰鸷的英俊青年,帶着從容的高位者氣魄。他看了眼顧鸢,目光與看屋内其他奢侈漂亮的裝飾品并無區别。顧鸢離得遠,郁朝雲便隻看清了對方的隐約輪廓;對那脆弱易碎卻倔強的影子一掠而過,并未記在心上。
——顧鸢亦是這樣。
“小叔,你想找這幾家的麻煩?”
郁緻點了點頭。
郁朝雲并未對此發表什麼意見,也不曾問過緣由。他們對待親人的态度同樣超然冷淡,與旁人并無太大差别。
“這很不劃算。”郁朝雲說,“我不會為此輕易得罪他們,除非你能給我足夠的利益代價。”
叔侄倆并未就此談攏,顧鸢也得知了郁緻“有過”為自己出手的打算。但他的價值太輕微,遠不如金錢流水和利益糾葛珍貴。
所以,顧鸢想讓自己賣給郁緻的價位更貴些。
他開始依賴郁緻。
顧鸢與郁緻差了有十歲,扮演滿心慕儒的小輩自然得心應手。
他知道自己有一幅好皮相,刻意引誘時沒有任何男人能拒絕得了自己。但顧鸢并不引誘郁緻,與對方保持着主與客的距離;隻是學習愈發勤奮,每一樣都按照郁緻的期許來做——乖乖被對方塑造成個貴氣矜持的小少爺。
如果他能一直這樣假扮下去,出于某些原因,郁緻應當會養着顧鸢一輩子。
但兩人的關系,在某一晚被顧鸢親手打破了。
除去顧鸢之外,郁緻少有客人,大多都是與他權勢相近的男性。
這些人多半對顧鸢有額外的興趣。隻是郁緻說他是别人家的孩子,對方便禮貌地不會繼續糾纏下去了。
顧鸢等了一段時間,才等到一個目光格外灼熱的人。
郁緻有事離開片刻,對方又喝了酒。顧鸢慢慢走到對方面前,跪在男人腿邊仰頭看着對方。
他被郁緻養得很好,氣色豐潤奕奕,漂亮得令人目眩神移。
“郁緻說,你是好人家的孩子。”那人的寬厚的掌心落在顧鸢頭上,抓緊了他那一頭烏發微微往後拉扯。
“我不是。”顧鸢回答,“他也沒有碰過我。”
男人滿意了,将顧鸢的臉按了下去。
等郁緻回來,顧鸢烏黑的眼看着郁緻,手指抹去了面上的濁液,又送到嘴中舔舐幹淨。
郁緻這些日子裡的煞費苦心,被顧鸢親手給抛棄了。
他當時沒發火,送走客人後也不曾向顧鸢大發雷霆。
顧鸢卻知道對方此刻氣得發暈,看着郁緻微微顫抖的指尖安靜地笑着。
他此刻流露出幾分天生的真性情,并不是小城水鄉裡的溫柔羞怯,也不是他人養就的貴氣矜持。
他的臉極美極豔,眼又極冷淡;搭配起來便惡劣薄情,周身張開了防禦他人的尖刺。
“為什麼要這麼做。”郁緻閉了眼,冷靜地問。
“我想找人幫我報仇。”顧鸢回答。
“......”
郁緻知道顧鸢并不指望今日那人,這麼做隻是為了來刺激自己。
“你想讓我幫你?”他又問。
顧鸢緩慢地眨了眨眼。
自從被郁緻帶回家後,他極少笑。即使笑了,笑意也是隻淺淺地浮于表面。
他難得像今日這樣笑,動人的皮相瞬間鮮活迫人起來。
他看到郁緻介意今天的事,所以他便敢說。
“不,我想要你來愛我。”
兩人相處的時日裡,郁緻是無可置疑的主導者。
他成熟年長,又擁有遠勝于顧鸢的地位權柄;對方理應是郁緻養在籠中美麗年少的金絲雀,無任何反抗的機會、
可在今夜,顧鸢找到了郁緻的些許破綻。
無論是出于嫉妒、疼惜或是其他更加複雜的情感,對方的在意因那怒火顯得分外真摯,讓顧鸢有更多的籌碼去向郁緻索取。
郁緻站在台階上,靜靜審視着被自己撿回家的漂亮少年。
對方安靜地回望着他。雖說郁緻身處高位,可失卻了平日裡的主導地位,此刻反倒像被顧鸢這咄咄逼人的态度給生生架住一般。
郁緻首先挪開了眼神。
“我認識你的母親。”郁緻說,“從小就認識。”
顧鸢笑了笑,“青梅竹馬?”
男人英俊的眉目中略過一絲克制的厭惡,平靜地回答:“不,我隻是認識她。如果可以,我不想與她,以及她的家人有任何聯系。”
他停頓了很久,繼續說道:“7年前,她的家族出了變故,她也因此锒铛入獄。因此,她委托我照看她的丈夫以及孩子。”
郁緻說得緩慢而謹慎,挑選着最為克制的中性詞彙來描述這場殘忍的交易。
“她希望你們能活下去。這是她對我唯一的要求。”
顧鸢的眼繼承自母親,美麗且薄情;暗沉的漆色從未有過波瀾——除卻此刻。
“什麼意思?”他自語自語,難得迷茫。
“我媽媽——”他理解着這句話,“隻要我和爸爸活着,無論遭受什麼她都不在意嗎?”
7年前,他的母親向郁緻交付了監護權。那時候顧鸢才12歲,12歲之前的日子也從未有過什麼快樂。
他有一個英俊蒼白,暴躁貧窮的酗酒父親,自記事起便被虐待毆打,在父親的恐吓下度過一個又一個噩夢般的夜晚。
顧鸢沒有母親,父親的家人也全死光了。那個酒鬼是他唯一的,無可置疑的監護人。
沒人可以幫他。
18年的家庭生活,充斥在父子間的隻有辱罵、毆打、虐待和恐懼。
他想了想,又額外讀懂了這個要求。
“她希望我們活着,”顧鸢輕聲說,“是為了讓我們痛苦。我是她用來折磨父親的工具,對不對?”
他逐漸理解了這一切。
“她恨我們。”顧鸢說,“爸爸對她不好嗎?”
“不,沒有人能傷害她。如果你想知道緣由,我可以帶你去見她。”郁緻回答,“但——”
“我不想見她。”顧鸢打斷了她的話,“我不好奇她是誰,我也不在乎她的過往。”
他擡起頭,目光烈烈地望着郁緻:“所以,你一直都在看着我?”
郁緻一時無法回答。
那時的顧鸢對他而言,不過是個陌生人。他生來便無同理心,斷不會想到有一日會被這孩子示愛。
——他甚至可恥地想要接受。
顧鸢安靜了一會兒。
他已經被打碎過一次,此刻居然鎮靜通透許多,一下就想起了自己的原本目的。
“沒關系。”他說,“我原諒你。”
“你要補償我,非常愛我——比任何人都要在意我。”
顧鸢身上穆家人的特質,從未像此刻這樣鮮明。
他笃信郁緻對自己有那麼一絲——或許微不足道的感情與愧疚。沒關系,他會讓這愛如燎原烈火般,把郁緻的自我焚燒幹淨。
*
一開始,郁緻并不确信自己對顧鸢有特殊感情。
他或許是出于内疚,才願意讓顧鸢在兩人的關系之間更近一步。
可小情人一點點的融入了他的生活,給克制乏味的老男人帶來許多情趣。等郁緻回過神來,他這棟老房子已着火得轟轟烈烈,難以脫身。
他為自己年輕貌美的情人做了許多出格的事,也把那幾個傷害過對方的人給處理幹淨了。
那幾個人在他面前哀嚎、求饒;又荒唐難堪地去求顧鸢。
美人隻是笑看着這一切。那雙眼不曾動搖,也不曾痛快;即使被仇人的熱血淋漓澆灌,也寒涼刺骨。
“至于這麼過分?”顧鸢說,“不是說...你們家做得正經生意?”
郁緻意識到。
複仇的快樂如此淺薄,根本無法彌補對方支離破碎的人生。
這些人的前途、性命、家族。
這一切對此時的顧鸢來說都無足輕重、無關緊要。
當然,顧鸢不會放過他們。
這樣輕飄飄的玩意兒,自然也應當被輕飄飄地碾碎湮滅。
顧鸢總是笑着看他,漫不經心地要求或是誇獎郁緻。情人的身體與親吻總是甜蜜熱情,态度卻若即若離。
一夜之間,顧鸢似乎失卻了真摯愛上某人的能力。
但與之交換,他學會了如何讓旁人愛上自己。
——如何讓旁人痛苦又折磨地愛着自己。
顧鸢沒讓郁緻為難陸叙白。
“無論如何,當時是他花錢救了我。”顧鸢在郁緻懷裡玩着手指,他擡頭看着情人冷硬的表情,悶悶笑了幾聲。
“不要生氣嘛。”他撒嬌道,“你吃醋了?”
郁緻沒有承認,自然也不會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