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深夜,七層佛塔迎來不訴之客,一灰一白兩道身影,分立一座新設的佛龛兩側。佛龛内,供奉着前兩日,楚留香從九蓮峰崖底帶回的肉身佛。
皎潔的月光自窗棂透出,落在白衣僧者臉上,半晦半明。
月影下,白衣僧者含笑看向另一人,說道:“你果然來了。”
灰衣僧者立在陰影之中,雙手合十,認真道:“小僧不能讓你盜走佛者肉身。”
白衣僧者眼中笑意更盛,他輕聲反問:“想要盜走佛身的人不正是你嗎?又怎會是我呢?”
灰衣僧者猛地擡起頭,他倏然反應過來——陷阱,白衣僧者離開時的那一笑是一個針對他的陷阱。
自己若是不來,白衣僧者沒有可頂罪的對象,也許不會盜走佛身。可自己來了,他便有了可頂罪的人!自己給他提供了一個動手的時機!
腳下不自覺後退了一步,另一扇窗棂透出的光灑在他的臉上,露出一張慘白如紙的臉——明空。
無花笑了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說道:“你也不必驚慌,不論誰來,結果都是相同。隻不過,來的人是你就最好不過。”
明空喃喃問道:“為什麼?”
無花笑看着他,如同拈花佛者,在月下潔淨不染。可他眼中的惡意,卻如同世間最幽深的海,深沉又蘊藏波濤,他道:“我以為你已經知道,原來竟還是不知。”
明空讷讷:“什麼?”他能覺察到無花的惡意,但他以為無花會注意自己,是因為猜到自己裝傻,或者看出了自己和佛者的關聯,難道還有什麼他所不知道的事?
無花并沒有給人答疑解惑的習慣,他無所謂地說道:“沒什麼。現在,你可以偷走佛身了。”
說罷,無花出手如電,向着明空攻去。
受他言語影響,明空大腦處于混亂之中,加上他少有與人動手的機會,一時間沒有反應。
系統見他如此模樣,連忙喝道:“小心!”
明空猛然回神,擡手一擋,卻是無花被一股掌風揮退。
鞋底在石闆地面上摩擦出一道深痕,無花一腳踏出,雙腳卡進石闆,這才止住身形。無花隻覺自己與明空對掌的胳膊竟有些發麻,他沒有想到,明空的内力居然如此渾厚。
無花神色凝重,目光一錯不錯地看着明空,他道:“沒想到,我還是低估了你。”
何止無花沒有想到,明空自己也沒有想到。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掌出神,隻覺這些年的逃避是一個笑話。
這些年,他因為畏懼無花,畏懼那個不确定何時會再出現的兇手,避世索居,不願見人。但他熱愛武學,從未荒廢過修煉,隻是無人教導,又缺少與人動手的機會,所以連他自己都不知自己武功到底如何。
沒想到,他竟有和無花的一戰之力。
若是早知如此……
明空還未來得及後悔,無花剛猛拳勁便又向着他打來。
這一拳,無花幾乎調動全部内力。
眼見他袖袍随拳勁獵獵而動,明空不敢托大,錯身避開,卻未瞧見無花背在身後的手裡,不知何時握住了一把短刃。他竟是左右開弓!
電光石火之間,隻見寒光一閃,無花手中鋒刃反手刺入明空肩胛。
鮮血染紅僧袍,利刃磨過肩胛骨,發出刺耳之聲。
明空牙根一咬,内力被疼痛激發,自丹田噴湧而出。
無花隻覺一股沛然内勁,将他連同短刀一齊掀飛,動靜之大,就連佛龛前的供台也為之一震。
無花于空中穩住身形,腳勾梁柱,起手之招卻是繁複法印,氣勢為之一轉,已不再是少林内勁。
明空一怔,猜到無花将要使的是東瀛武功,為免不敵,攢拳就要主動攻去。這些年,他沒怎麼學過招式,能用的也不過是最基礎的拳法。
卻在此時,兩道腳步聲遠遠傳來。想來是他們之前打鬥的動靜太大,引來了附近的其他人。
無花表情微變,心念急轉,卻是收招落地。
明空不明所以,同樣收招,戒備地看着他。隻見無花指尖一彈,指力向着佛龛中的佛身而去,他竟打算毀掉肉身佛!
明空不及細想,輕功運到極緻,趕在無花前搶下佛身。
“嘭”地一聲巨響,佛龛四分五裂,木屑灰塵中,無花臉上卻現出笑容。
明空還來不及思考無花臉上的笑是何意,隻聽那兩道腳步聲越來越近,無花忽然揚聲,焦急叫道:“明空師侄,你要做什麼?!快把佛者肉身放下!”
明空背過佛身,甫一落地,便見無花将短刃刺進了他自己的胸口!
而無花面對着他的臉上,卻是得逞的笑容。
明空隻覺手腳冰涼。他沒有想到,隻是這麼一會,無花便想到了要怎麼誣陷他。
擺在明空面前的,隻有兩條路:束手就擒或者畏罪潛逃。
猶豫一瞬,明空眼神一狠,他決定逃走,但就算逃,他也要先殺了無花。
可就是他這一猶豫,樓梯的位置現出了兩個人的臉,兩張明空此時絕不想看到的臉——無争和楚留香。
而二人看到的,便是明空一臉狠意,沛然掌力向着無花額頭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