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延慶的眼中寫滿了不可置信。
他祈盼過枯榮大師能自那扇金碧輝煌的大門中走出來,為他主持公道,卻從未期待過自己這一身傷病能得治愈。
他傷得太重,縱使不死,也已是個廢人。
他甚至生出一些懷疑,懷疑無論刀白鳳也好,明空也好,都不過是他臨死之前的想象。
段延慶顫抖地向明空伸出手,急切地想要确認眼前的一切,他怕,怕這一切都是夢幻泡影。
明空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刹那間,似有金色的梵蓮在段延慶眼前綻開。
他看到,僧者嘴唇開合,念動咒語,看到有碧綠的流光自交握的手掌向他傳遞過來。
段延慶感覺到,有一股暖流自心口蔓延,流轉全身。疼痛消失了,那些蛆蟲腐肉不見了,就連早已失去知覺的雙腿也重新恢複感知。
段延慶的眼裡流下淚來,他張了張口,受傷的喉嚨居然發出了聲音:“多謝佛祖……”
刀白鳳驚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僧者說自己不是佛祖亦不是尊者,可他的本事,又豈是凡僧所有?
她跪倒在明空身前,虔誠道:“求佛祖為信女開釋。”
她有太多的煩惱困苦難解,可這些年她日日在佛前祈求也未得回應,如今佛祖就在她的面前,她隻求佛祖能助她超脫苦海。
明空趕忙将她扶起,有些尴尬地說道:“小僧法号明空,隻是個遊方僧人,不是佛祖。”
然而刀白鳳和段延慶看向他的目光中,全都寫着不信。
刀白鳳垂淚道:“信女心中太苦,實在不知如何是好,求佛祖助我解脫。”
明空無奈,隻得不再争辯什麼佛祖不佛祖的,他邀刀白鳳一同席地坐下,說道:“小僧不擅佛理,雖然知道王妃的煩惱是什麼,但隻怕我說出的話,你不會願意聽。”
刀白鳳一怔,有些忐忑地說道:“煩請示下。”
明空直截了當地說道:“小僧覺得,王妃和段王爺不合适。”
刀白鳳立馬就要發怒,但想到面前之人的身份,又将怒氣強行按下,她有些不服氣地說:“我與他不合适,難道那些狐媚同他就合适了嗎?”
明空腹诽:“所以說小僧不想管你們這些情愛之事啊!”
但既然開了口,明空便也隻得說下去,他道:“小僧是覺得,好姑娘同段王爺都不合适。”
這話說得他有些臉紅,畢竟無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他都沒經曆過情愛,更不知情愛為何物。
段延慶好奇地看着明空,作為同宗兄弟,對于段正淳的個性他當然清楚。雖說段正淳愛沾花惹草,但他對待跟着他的女人卻都是真心實意的好。他不明白,明空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刀白鳳自然也不明白。她雖然不希望段正淳沾花惹草,卻打心底裡愛着他。
明空解釋道:“小僧以為,好姑娘們都值得有一個一心一意愛她的好男人。”
誠然,原書中不止一次替段正淳解釋,說他對每個戀人都是真心實意,但明空真不覺得這種轉頭就忘的真心實意有多珍貴。
沒有責任感的愛毫無意義。
刀白鳳怔住。
段延慶看向明空的目光也變得不同,他沒想到僧者會說出如此多情的話來。
說多情大概不準确,但确實不像佛家之語。可他不禁又想,那佛家之語又該是什麼?是“淫心不除,塵不可出”還是“不滅癡愛,起于明脫”?
段延慶不懂,刀白鳳也不懂。
她向明空求解脫,可其實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她知道自己愛段正淳,可明空的話又确實觸動了她。
她是擺夷族族長之女,難道不配找一個一心一意的男人?
她想要段正淳一心一意,可他本就是個三心二意之人。
她喃喃道:“但我能怎麼辦呢?我嫁給段正淳,為的是兩族交好。”她似乎在嘗試說服自己。
明空還未答話,段延慶便道:“兩族交好,難道非得靠聯姻來維系嗎?”
刀白鳳第一次正眼看他,她原以為段延慶隻是個普通的乞丐,如今仔細看他的臉,才發現他竟然是個英俊貴氣的青年。
這樣的青年,絕不會是普通人。何況,普通人也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心下戒備,喝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段延慶神色有些複雜,他對着刀白鳳行了一禮道:“在下,段延慶。”
刀白鳳怎麼也沒有想到,她在菩提樹下偶然遇到的邋遢丐子,居然會是三年前宮變中“死去”的延慶太子。
她隻覺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