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雲烽的問題一出,關雁門也擡起了頭,看向了祝将南。
但祝将南看着酒碗中的月亮,沒有立即開口。
于是整個環境都安靜下來。
“遺憾嗎?”祝将南輕聲開口,把這個問題重複了一遍。
“有什麼好遺憾的?”她突然嗤笑了一聲,把碗裡的酒一飲而盡。
“他來說愛我的時候,我其實覺得很荒謬。”
祝将南嘴角勾着,但因為垂着眼皮,讓人看不清她眸中情緒:“他是北疆的将軍,國尚未安,何以家為?”
“異族壓境,他不想着如何蕩平仇敵,心裡卻念着情愛。”
祝将南倏然擡眼,眸光銳利:“他有遠比情愛更重要的事,所以那日,我與他說,你這話說的,很不合時宜。”
章雲烽和關雁門啞然。
祝将南說完這話,就不再開口,隻是再添酒,微擡手,将碗邊同對面無人用的那個一碰,又飲盡。
月光落在她身上,這個邊陲酒館的女老闆顯得又冰又冷。
但到底隻是“不合時宜”,而不是“一廂情願”。
其實“遺不遺憾”這個問題一出,章雲烽就有些後悔了。
畢竟看祝将南方才神色,她心裡不是沒有章雲溯,隻是因為那個時機不合适罷了。
章雲烽想:“我不該這麼問的。”
怎麼會不遺憾呢?
關雁門尚未離開,他說完讓她走就已經開始後悔和想念,何況是和章雲溯早已心意相通,隻是被世事牽絆着沒能互相剖白,以後也再沒有機會說出真心的祝将南。
他們沒有再談論章雲溯,也沒有再談論别的。
三人安靜對坐,祝将南看着月亮出神,關雁門看着祝将南一碗接一碗地喝酒,章雲烽看着關雁門,腦中思緒紛雜。
酒壇快要見底,祝将南放下碗,掃了他們倆一眼:“你們去後廚那邊簡單梳洗一下,就歇在樓上吧,有個閣樓,可以湊合一下。”
這就是讓他們去休息的意思了。
章雲烽和關雁門起身,跟祝将南道了謝,用一樓後廚水缸裡的水洗了把臉,就一起往樓上走去。
章雲烽伸手推開門,撲面而來一股濃重的藥味和血腥氣。
他被嗆得咳了兩聲,退開一些,關雁門探身,借着月光往裡看了一眼。
裡面其實很整潔,沒有什麼灰塵,也沒有什麼血迹,看起來常有人用。
屋中擺着一張腿很矮的木闆床,靠牆放着一排半人高的櫃子,櫃門緊閉着,都用銅鎖鎖上了,藥味就從這排櫃子裡透出來。
關雁門點了點頭:“也還行,就是隻有一張床,但是這地闆也是木制的,反正沒有被子,睡地上睡床上沒什麼區别。”
她回身問章雲烽:“你睡床還是我睡床?”
章雲烽毫不猶豫:“你睡床。”
關雁門也不推辭,兩人走進門,也沒什麼幹不幹淨的講究,把武器卸下來之後,就各自躺下了。
跑了一下午又一晚上,關雁門已經很累了,她往床上一倒,把刀往懷裡一抱,很快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聽到樓下有什麼聲音,警惕心讓她清醒了一些,但是很反常的,她覺得自己的身子重得很,連手指都擡不起來。
閣樓的窗子緊閉着,那股藥血混雜的氣味彌散在空氣中,血味可能是關雁門聞得比較多的原因,在裡面呆了這麼久,已經适應到聞不出來了。
但是那股藥味的存在感卻依舊強烈,濃重的苦中摻雜着一點古怪的香甜,萦繞在她的鼻尖,讓人根本無法忽略。
關雁門很不喜歡這種身體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覺,她憋着一口氣,想坐起身來,但是用盡全力,也隻是很微弱地動了兩下。
這太奇怪了。
往常她就是再困再疲憊,也會留一絲精力注意外界的風吹草動,如果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她隻要想醒的話,也是能立刻醒過來拔刀砍人的。
她的身子動不了,好在意識還算清醒,立刻意識到是這酒館裡有什麼古怪。
“應該不是酒和木勺的問題,”關雁門想,“畢竟那酒放進木勺之後,祝将南也喝了。”
那問題要麼出在她和章雲烽用的那兩個碗上,要麼出在這閣樓裡的氣味中。
關雁門想了想,如果藥下在碗中,他們說了那麼久的話,藥效不會發作地這麼慢,也不會生效地這麼突然,何況她和章雲烽那時候都沒有什麼不适。
那問題應當是出在閣樓裡這股氣味上了。
但是祝将南為什麼要給她和章雲烽下藥?
她是祝遷的女兒,是章雲溯心悅的人,也确實保護了現在仍生活在拓封城中的百姓,立場應當沒有什麼問題。
她應當也不會拿自己和章雲烽當作籌碼,去同左賢王做交易,畢竟看她今天的樣子,确實對章雲溯有感情,而章雲溯死在了左賢王手裡。
那她就更不可能是被牙北人策反的人了,關雁門不相信一個能說出“國尚未安,何以家為”的人,能做出背叛故國的事情。
那祝将南下藥是為了什麼?
她就算真的要動手,憑她用毒的能力,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自己和章雲烽毒死,或者更幹脆一些,直接讓阿銀咬死他們倆,何必要用這種會讓他們察覺出不對勁、給自己留下把柄的迷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