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讓我叫她姥姥。說她一個人待久了,剛好缺個能說話的。她認得草藥,帶我上山,教我熬藥。”
她住在部落的角落裡,是個會識藥的土醫生。認識每一種葉子的紋路,也分得清腐敗和藥香的區别。葉思寒跟着她在山林間穿梭,采草藥、撿蘑菇、曬藥根,辨認僞裝的植物。
他在她的小屋外堆柴火,在冬天的夜裡幫她翻曬風幹的藥材。他從她手裡學會用草藥止血,也在她熬藥時偷吃幹果幹肉。
“我不是這兒出生的,”他輕輕勾起嘴角,像是想笑卻笑不出來,“但那是我第一次覺得……或許可以留下。”
部落的人對他也不錯,送他舊衣裳,教他識字。他甚至開始覺得,也許過去那些逃亡的記憶,會被時間慢慢抹去。
那些日子,幾乎讓他忘了過去的遭遇。可夢還沒醒太久,災難又來了。
葉思寒伸手撫過牆上的補丁圍巾,手指微顫。
“沒過多久,姥姥開始咳嗽,手也開始抖了。她……她感染了。沒人知道怎麼染上的,吃的、住的都和其他人一樣,隻是忽然就……變了。”
症狀出現的那天,姥姥正坐在門口曬太陽,風吹動她的灰發,她面無表情地望着遠方。
“她沒等部落的人來趕她,留下一張紙條,自己走了。”
她從沒告訴過任何人,甚至也沒告訴他。
某一天,她忽然就不見了。
葉思寒瘋了一樣跑出去找她。
他在部落外的山林裡找了整整三天三夜,最終在山坡下找到她。她坐在一塊大石上,身上的皮膚已開始發灰,呼吸極輕,像雪地上吹着最後一縷餘溫的火星。她看着他,卻什麼都沒說。
“我陪着她,從部落搬來東西,建了這間木屋。她身體越來越差,我就拼命想辦法找藥、試方子……哪怕明知道沒什麼用。”
他把她帶回廢土邊緣。他們一起建了小木屋,用他從遺迹中換來的工具、用打來的獵物、用草藥換的材料,一塊一塊地搭起來。白天他外出采藥、獵野兔,晚上就幫她翻書、熬藥。他甚至在小木屋後頭挖了個溫坑,用燒熱的石頭維持微溫,隻為了能讓她少咳幾聲。
“她趕了我很多次,但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種願意妥協的人。”
可姥姥的眼神越來越陌生,有時夜裡會猛地坐起,像聽到什麼召喚般地盯着屋外的黑暗。她咬破過自己的舌頭,也撕爛過葉思寒的袖子。
葉思寒看向自己的左肩,那處破裂的布料下,隐約能見到舊傷痕。
“可是又下雪了…….我出門采藥,回來的時候……屋門開着,火滅了。桌上,又是那張字條。”
“我追出去的時候,已經晚了。”他頓了頓,“雪地上,她……不是她了。”
那變異體咬住了他的肩膀,卻在他面前遲疑了一下,發出一聲低啞的吼聲後退走。像是掙紮,也像……還殘留着什麼。
“從那天起,我知道,換作是我,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葉思寒說起姥姥的事時,傅臨川緩緩坐下。他一言不發地聽着,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尖幾乎陷入掌心。
當聽到那句“她坐在石頭上,看着我,卻什麼都沒說”時,他幾乎忍不住别開了視線。
他曾見過太多臨終者的眼神,但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葉思寒經曆的,是一種他無法替代的孤獨。
他聽着少年的講述,像是有人一點一點地用鈍刀剝開傷口,然後又溫柔地、平靜地說:“沒事的,我已經不疼了。”可越是如此,他越難受。
傅臨川終于開口,聲音沙啞:“所以這就是理由……?”
葉思寒點了點頭,一臉輕松地伸了個懶腰:“我不想讓他們看到我變成那樣,就像她不想我看到她失控。”
他背起幹糧和水袋,輕輕拍了拍舊帆布包上的泥土:“所以我就走了。沒人趕我,是我自己決定的。”
他望向窗外,那圍牆外的綠藤在風中輕輕擺動。那是另一個世界,也是他曾短暫擁有過的家。
傅臨川站在原地,動也沒動。他的目光落在葉思寒身上,落在那隻縫着蒲公英的包上,落在那條打着補丁的圍巾上。那是一種被時間與苦難打磨過的生命痕迹,而眼前這個少年,從未求過誰施舍一絲同情。
他不是沒見過死亡。可這一次不一樣——這次不是突如其來的爆炸、斷裂、鮮血噴湧。而是一個人,在風中慢慢褪色,像一盞燈,從内往外,一點點熄滅。他能看見那個過程,卻什麼都做不了。
一切都太遲了。
他想說些什麼,比如“我們會找到辦法”,比如“你不會死”,比如“我不允許”,他想告訴他“在那星星上有着能救你的解藥”。可他知道那些隻是空話。他說不出口。他不能再欺騙他,最終他隻做了一件事。
傅臨川走上前,慢慢地伸手,幫葉思寒把帆布包背得更穩些,他沉默地邁開了步子,跟上葉思寒的腳步。
沒有言語。
沒有承諾。
但他走在他的身側,像是在用腳步輕聲說:“就讓我陪你走完這一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