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很想你。”秦若嶺低聲補了一句,“就算你不信,也是真的。”
他一向不善言辭,那話說得生澀又僵硬,但眼底那份壓抑的情緒卻異常清晰。他太想留住葉思寒了,也太明白自己根本沒有立場要求。
人群擁了上來,拉着他們入席。
人群湧來,把他們推入席間。幹花挂上脖頸,酒杯遞來,他隻能強撐着笑,看着熱鬧景象,不知所措。
部落中的人兩兩作伴,在篝火旁跳着陌生的舞步。路燈旁的小喇叭中傳來動人的旋律,與焰火一起随着人們的腳步而躍動。
這一瞬間,就好像是夢境一般。
“這種場合,一般都是要跳舞的。至少,他們是這麼跟我說的”傅臨川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面前,眼神卻是不知為何有些躲閃。
葉思寒一怔,下意識把左手藏進風衣下。遲疑片刻,他才用右手握住那隻溫熱的手掌。
他們緩緩起舞,旋轉、交錯、靠近。
但他的動作太謹慎了,每一次手臂移動都小心避開傅臨川的觸碰。他動作局促,像一隻受過傷的幼獸,警惕地維持着最後的距離。
“你在害怕什麼?”傅臨川低聲問。
“我沒……”葉思寒低聲辯解,聲音卻自己哽住了。他看着篝火中跳躍的火光,有一瞬恍惚的覺得:自己根本不屬于這個場景。
但——人們在開懷大笑,有人給他敬酒,有孩子圍着他跑圈。許一晴在火堆另一側沖他揮手,眼角閃着淚光般的亮。
他忽然想放自己一馬。腳步輕了,眼角彎了,笑意像篝火一樣,從心底慢慢升起。
許一晴停下腳步望着他,仿佛不敢相信那張臉上竟能重新出現這樣的神情。
傅臨川輕輕帶着他旋轉,一圈、一圈,人群也慢了節奏,默契地将他們包圍在歡笑與音樂中。火焰跳躍,仿佛整個村落都被包裹進一個短暫的夢。
人們的笑聲占據了主旋律,舞步的變化随着火星的升騰,在星空下演奏着一首似夢似幻的歌曲。
傅臨川微微松開手,看着少年的笑臉漸漸被火光照亮,臉上也不禁有了些許欣慰。雖然印象裡,他的嘴角總有弧度。可今晚,是自相遇以來第一次看到他真切的笑,不是為了掩蓋什麼而裝出來的堅強,而是發自内心的開懷的笑。
那一刻,他竟有些動搖。
如果一切就停在今晚就好了。
火光溫暖,星辰安靜,風是柔的,歌是熟悉的。
可就在這時——夜風忽然吹來。
兜帽被吹落,遮住左眼的碎發也被熱風撩起,露出了他那隻布滿紫色微光的眼睛——病毒的痕迹,晶狀紋路如藤蔓般蔓延至顴骨與耳際。
音樂像被誰掐斷,瞬間停滞。
他還在笑——但隻剩他一人。那笑容僵在風中,緩緩褪去。他遲鈍地意識到,自己的僞裝散了。
他擡眼看向四周。所有人都沉默了。沒有驚呼,沒有尖叫,隻有壓抑的靜。
沒有人忍心與他對上視線,隻剩那喇叭中的旋律獨自歌唱着。
葉思寒慌忙地拉起兜帽,狼狽地朝着門口逃去。
傅臨川下意識地想追上去,卻被人拉住了手臂。
“讓他一個人靜靜。”是許一晴,她低聲說,聲音哽咽。
“……你們早就知道了。”傅臨川看着周圍人們緘默的神情,喃喃道。
“他離開那年,我們就知道了。”秦若嶺站在他身後,眼神沉靜,“隻是沒想到已經這麼嚴重了。”
“我們都知道,”許一晴低聲道,“隻是……誰也無能為力。所以我們都陪他演戲,假裝一切都還像從前。”
衆人沒有再說話,隻是落寞地坐回到篝火旁,沉默着看着火星獨自起舞。
遠處,葉思寒的身影已經越過了篝火照耀的邊界。
他剛打算穿過大門,踏入夜色。
就在這時,一個小女孩的抽泣聲,從不遠處的城牆上方傳來。
他本能地停下腳步,立刻擡手将左眼重新遮住,轉頭望去——
那是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身上披着略顯單薄的舊披風,衣擺被風吹得亂成一團。她背對着人群,站在瞭望台邊緣,正悄悄抹淚。
葉思寒認出來了——是阿桃。
她是在他還住在村子裡、姥姥仍健在的時候出生的。他記得她剛學會走路時,總喜歡繞到他們的木屋門前,拉着姥姥種的花搖晃。那時她總咿咿呀呀地叫他“葉哥哥”,奶聲奶氣。
他走近了,蹲下身,聲音放得極輕:“阿桃?你怎麼了?”
小女孩猛地擡起頭,眼裡全是被淚水浸濕的驚慌——但在看清他後,情緒立刻崩塌。
“葉哥哥……”她哽咽出聲,小手抓住他的衣角,“我媽……出去找藥了,說很快回來,可是已經三天了,還沒回來……”
她說話間泣不成聲,小小的身軀在風中抖個不停。那雙沾滿淚水的眼睛,就像多年前,她第一次在花盆旁摔倒時一樣,滿是依賴。
葉思寒一愣,眼神微顫,聲音随之柔下來:“她是往哪個方向去的?”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擡手指向遠處城牆之外。
那個位置,正是最近巨大變異體頻繁出沒的地帶。
葉思寒沉默了片刻,嘴角微微揚起,那神情像是在感歎命運的安排,他擡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
“别哭,”他低聲說,露出一個安慰的笑,聲音輕得仿佛怕驚動黑夜,“我去找她。我向你保證,會把她帶回來。”
阿桃抹了把眼淚,吸着鼻子伸出小拇指:“說好了,要拉勾。”
他怔了一瞬,随後伸出右手,用力勾住她的小指。
阿桃破涕為笑,眨着淚眼點點頭。
夜風吹來,撩起他的風衣。他回頭望了村子一眼——火光仍未熄滅,音樂卻已停止。那片人間溫暖的光亮此刻與他之間仿佛隔了一整個世界。
他知道自己再不能靠近。
他轉身離開,回到那間熟悉的小木屋。屋内一如離開前那樣安靜,牆上挂着的弓,角落裡整好的包袱,都像在等待一場注定的旅途。
他收好包袱,取下武器,将左眼遮住,深深望了一眼那扇跨進過無數次的門。
然後——他踏入了夜色中,踏入了早就注定的命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