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思寒獨自穿行于林間,身影如幽靈般掠過枝葉與藤蔓之間。連日探查讓這條路徑早已爛熟于心,即便落葉層層、地勢崎岖,他依舊在密林中遊刃有餘地躍動。
他落在一根粗壯的樹枝上,俯瞰前方的山谷。微風拂面,他緩緩摘下兜帽,露出被陰影遮蔽的左眼。視野随之變幻——色彩盡褪,隻餘黑白灰的模糊輪廓,唯有那些被感染的植物與異變生物,在他眼中仿佛泛着不屬于自然的猩紅光暈。
這是他的秘密。
自從感染那天起,左眼便擁有了某種詭異的感知能力。它能辨别潛藏在廢墟與森林中的異種生命,也能捕捉到常人難以察覺的脈動與威脅。某種意義上,這也是他能獨自在荒野活下來的原因之一。
但代價也真實而沉重。
一旦過度使用,這種感知便會牽動他的大腦,讓他陷入眩暈、作嘔,甚至短暫失明。于是,他習慣性地将那隻眼遮掩在帽檐或布料之後,隻有在真正需要時才會動用。
而這一次,正是那隻眼睛,引導他迅速确認了這片山谷的異常。
他輕輕撫過腰間的兩把短刀——那是幾日前傅臨川為他打造的,用的是部落舊械拆下的合金金屬,刀柄牢固,刀身輕巧鋒利。他背後的箭囊也早已補充完備,靜靜地貼着他的脊背,仿佛在等待一個注定的狩獵時刻。
他深吸了一口氣,習慣性地摸了摸帆布包上的花紋,随即躍下枝桠,朝那片傳聞中吞噬人們的山谷中走去。
霧氣很重。
葉思寒手握短刀,腳步輕盈而沉穩,踩在濕滑的石階上。山谷入口宛如一道幽深裂口,藤蔓如垂幕盤繞而下,遠處枝葉間傳來某種低沉而緩慢的回響。他的左眼中,某些地方正微微閃動着紅光,那不是陽光反射,而是某種“活物”的蠕動。
手臂上的感染處也随之輕輕抽動,像是被地下某種力量牽引,再前行幾步,就将抵達推測中“她”存在的中心地帶。
姥姥。
這個詞落在心口太沉,沉得讓他每次想起都要克制住一種快要碎裂的疼痛。
沿途的痕迹清晰異常:樹幹被劈開,藤蔓如蛇一般纏繞着空中吊挂的衣物。那是人類留下的信号——掙紮過、呼救過,最終消失在無人知曉的地方。
他終于在一片灌木之後看見了一個人影。
那是阿桃的母親,頭發蓬亂,神情麻木地靠坐在一處纏繞的樹根邊,眼神空洞,卻還活着。葉思寒沖了過去,在檢查她的狀态時,才發現她身後的藤蔓像脈搏一樣微微鼓動。
“紅姐,還能走嗎?”他低聲問。
女人怔怔望着他,仿佛在努力聚焦視線,嘴唇微動,卻沒能發出聲音。
他抱起她,目光警覺地巡視四周,低聲安慰:“别怕,我帶你出去。”
“咔。”
一截藤蔓在他左手腕邊輕輕一彈,如同某種預警。他猛地後撤,卻見整片山谷像是活了過來,無數藤蔓自地表鑽出、盤繞、延伸,如同嗅到血腥的野獸。
奇異的是——它們在即将觸及他時,竟不約而同停頓,随後緩緩退回山谷深處。
葉思寒神情一滞,抱着紅姐躲入一根半塌石柱後,迅速為她檢查傷勢。所幸她尚有意識,隻是虛弱。他從背包中取出水袋,倒入霧銀草粉末遞給她,那種草藥能迅速補充體力。
“是我,别怕。”葉思寒低聲安撫,微微握緊她的手,讓她能感覺到溫度與真實。
可紅姐眼中的恐懼明顯還未完全消散,目光死死地盯着上方。
葉思寒順着她的目光望去——
心髒像是被一根冰針貫穿。
是人。
一具具人類的身體,被懸挂在谷壁與樹冠間,纏在藤蔓織成的繭中。有人已不再動彈,有人仍微弱掙紮,四肢癱軟如布偶,眼神中卻沒有驚恐,而是一種近乎“順從”的空洞與平靜。
葉思寒瞳孔緊縮,腦海浮現出一個駭人的猜想——他們并非存活,而是在被緩慢“接受”死亡,被悄無聲息地吞噬。
紅姐忽然輕顫,他猛地回神,調整呼吸,露出一個自己都無法相信的微笑,低聲道:“你先走,我會救下他們的。阿桃還在等你。”
他說完,将水袋和一把短刀遞給她,又給她留下一些物資。
聽到女兒的名字,紅姐的眼神終于恢複一絲清明。她靠着石壁,艱難起身,臨走前向他投來一個歉疚的目光,随即一步步踏上歸路。
望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葉思寒喃喃道:“至少……救了一個。”
他轉身,目光堅定地望向那片懸挂着“人繭”的藤林,緩緩拉弓、搭箭。
一場注定無聲而殘酷的戰鬥,即将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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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前。
夜色未盡,傅臨川站在葉思寒臨時鋪過的稻草床前,神色凝重。
整整一天過去,他都未曾現身。等到幾人察覺不對時,已經太晚了。
他就那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仿佛從未存在過。木屋裡一切依舊井然有序,食物儲量幾乎未動,隻是少了那隻他從不離身的帆布包,還有那把短刀與弓箭。
“你昨晚見過他?”他回頭望向跟着幾人一起趕來的阿桃。
阿桃看着他們,終于意識到昨夜自己的請求有多麼魯莽和危險。“對不起……我讓葉哥哥幫我找我媽……她可能還在山谷那邊……”
空氣倏然沉重下來。
傅臨川沒有責備,隻是緩緩站起身,回望那片逐漸暗下的林線,低聲道:“我們都知道他會這麼做。”
“少說廢話。”秦若嶺利落地背起工具包,“整整一夜都沒回來,肯定出事了。”
三人迅速整裝出發。傅臨川分發了幾件他親自改造的武器——這些是從部落廢棄舊械中拆解重組而成,經過他的調校後,配合腦中的753作戰系統,在這片廢土林地中足以大幅提高存活率。
753迅速調取了葉思寒的軌迹——他暗中記錄下的坐标與路徑标注,此刻成為追蹤的關鍵。
“推測目标前進方向:南偏東。”系統音冰冷地響起。
他們順着痕迹一路深入密林,越過斷崖,穿行藤蔓叢生的小徑,終于在第二日拂曉前抵達山谷邊緣。
迷霧彌漫,藤蔓如幔,低垂在濕潤的山風中。
“前面……”許一晴咽了口口水,“這地方……不太對勁。”
正當他們欲繼續深入時,前方山壁忽然亮起一抹淡藍的光,仿佛某個沉睡的投影裝置被重新激活。一道模糊的人影緩緩在霧中浮現。
藍光初現時隻是一束破碎的閃電,撕開迷霧。
随後,一個女人的身影在光中凝聚。
她穿着一件泛白的實驗服,衣擺微微飄起,如同漂浮在無重空間中。材質辨不清真實布料,隻在邊緣閃爍出微光,像是過時科技的殘留模拟。胸口處依稀可見一串駁蝕的英文字符,早已模糊不清。
她的面孔平靜柔和,膚色蒼白如紙,眼角藏着細微的皺紋,是歲月沉積下的疲憊溫柔。唯獨雙眼透亮得不似凡人,仿佛液态金屬鑄成的鏡面,無血無淚,卻能映出心底最深的倒影。
那是一種幾近不真實的美——過于精準、過于理性,以至于沒有溫度。如同記憶中被反複提純過的輪廓,而非真正的血肉之軀。
她輕輕一笑,聲音平穩冷靜:“我是Noah。”
頓了頓,像在計算情緒語境中的恰當表達,才補上一句:“這具外形源自林若瑩博士的視覺記憶數據……如果你願意,也可以叫我她的影子。”
這句話沒有炫耀,也沒有哀悼,語氣平靜得近乎溫和,仿佛真隻是“借用了一張臉”。
可即便如此,她立于霧中,仍如某種從舊日廢墟中爬出的幽靈。
既熟悉,又令人不安。
傅臨川眉心微蹙。
“你是AI。”他說,語氣不是疑問,更像是确認。他曾是星艦指揮官,這些早已銘刻在骨血中。
Noah微微颔首,算是默認。
一旁的許一晴和秦若嶺卻瞠目結舌。
“她說啥?什麼、艾?”許一晴眯着眼看那浮影,“這人是虛的,還會說話……這不就是鬼嗎?”
“不會真是那種傳說裡的……谷中女鬼吧……”秦若嶺聲音發緊,火铳不自覺地擡了幾分。
Noah轉頭望向他們,面容仍舊溫和,眼神卻仿佛在他們語句中讀取出某種變量的變化。
她輕笑了一下,淡淡道:“如果你們更習慣那樣稱呼……‘鬼魂’,也可以。畢竟,我确實是在模拟一個死者的樣貌與思維。”
她停頓了一瞬,重新望向傅臨川,語氣低緩下來,像是從邏輯中抽出了一縷近似人類的溫柔:“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是林若瑩死後的回音,是她留下的一段數據殘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