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皆默然。許一晴怔在原地,秦若嶺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傅臨川沉默凝視着她,心底掠過複雜的猜測。他從未聽說過這個系統——或許是他們那代星艦未曾搭載的舊型模塊,亦或是什麼秘密項目的遺存。
Noah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溫聲道:“我知道你是誰,傅臨川。你使用的是Noa-753作戰系統,它源自我的初代框架。我們之間……存在差異,但不算全然陌生。”
她的視線轉向谷中,神色微沉:“我一直在監測這片區域的病毒波動,尤其是感染體編号Delta-0的活動。”
“你們要找的人……已經被她盯上。”
“她?”傅臨川低聲重複。
Noah點頭,目光仿佛越過山霧,投向山谷深處。
“她,是你們稱作‘姥姥’的那位——一個正在迅速異化為植群意識核心的感染體。”
“我無法直接幹預,但我可以為你們指路。”她看向三人,語氣前所未有地沉靜,“在她将所有人……‘溫柔的吸收’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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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蔓斷裂的聲音在林間此起彼伏,箭矢劃破霧氣,如碎光破曉。
葉思寒一躍而起,翻身躲過一束從地底攫出的粗藤,落地的瞬間手腕一轉,短刀如閃電般削斷纏繞在半空人繭上的繩結。
繭落,落入灌木。裡面的女人呻吟一聲,他不敢多看一眼,隻是伸手将她從藤網中拖出,遞上一小罐霧銀草粉末塞進她掌心:“往西北方跑,看到那塊青石坡就停下,然後左轉。别回頭。”
女人驚惶未定地看着他,仿佛不明白為何一個身影如此疲憊的年輕人,能在這片地獄中指引出一條生路。
他沒有等她回應,轉身又躍入迷霧深處。
“第八個。”
他在心裡默數。
在那個用箭囊邊緣磨出的刻痕上,他已經劃了八道。每救下一個人,他便低聲數一次。有時是在拔出箭矢後,有時是在藤蔓斷裂聲中咬牙堅持時。那是他為自己設下的尺度,也是唯一的證明——即使沒人知道他來過,他救過。
他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
他的箭隻剩下三支,短刀已卷刃,連手臂上的感染紋路都開始發燙抽搐,像是在掙紮,又像是在歡愉。那灼熱感蔓延到脊背,再到胸口,連呼吸都仿佛被裹進綿密藤蔓。
但他還是一刀又一刀地劈開阻擋在路上的枝蔓——不是為了勝利,而是為了多救一個。
藤蔓有了變化。它們仿佛察覺到他的目的,開始誘導式地布下陷阱。
他闖入一處山壁低窪地,腳下濕滑,身後繭囊密密麻麻地垂挂在岩壁縫隙中,像某種母體的内壁。忽然間,地面炸開,一圈藤蔓如刃交錯,從四面八方斬斷他的退路。
他躲過了三根,第四根從他肩頭掃過,将他整個人掀翻在地。跌入山谷深處。他本能地想要翻滾,卻發現左腳已被什麼東西死死纏住,越來越緊。
他掙紮着想伸手去拔,卻被另一束藤蔓反纏上臂。而在霧氣後方的藤林中,又一顆顆“人繭”被緩緩拖出——那些還活着的、等待着他去拯救的身影。
“還有……”
他咬着牙,猛地一掙,将左臂上的藤蔓扯斷一截,任它刺入肌膚。但就在他想再次起身的那刻,忽然巨痛襲來,膝蓋一軟,再次跪倒。
他的頭抵在地上,汗水順着額角滴落在苔藓中。
他看見不遠處那人繭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他低聲,幾乎是呢喃般喃喃道:“……至少還要……”
但他的左眼已經模糊,世界在塌陷,隻有紅色的脈絡還在眼前浮動。那是怪物的根系,也可能是自己體内的病毒蔓延。
但此刻他哪還管得了那麼多,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拉起了弓弦……
随後,他聽見自己身體被拖拽的聲音。
聽見藤蔓滑過皮膚、纏繞骨節、刺入血肉的濕響。
他被挂起,束縛在山谷一隅的藤架上,身體倒吊,像一件即将被吞噬的供品。
呼吸變得緩慢,但意識卻并未遠離。
他的嘴角勾起一點極輕微的弧度。
“……第九個。”
他在心裡默念,像在安慰自己,也像在抵抗吞噬。
哪怕隻多救一個人。
哪怕再也醒不過來。
藤蔓拉扯着他的四肢,像是某種神明的審判。他喘着氣,喉嚨因缺水幹裂,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火。但他始終沒有閉眼。
因為他知道自己離源頭越來越近了。
他感覺到那些藤蔓正在将他緩緩朝山谷的中心拖行——一株巨大的植物核心正潛伏在那裡,仿佛整片山谷的心髒,鼓動着、顫抖着、吞噬着。他看見無數條藤從那處生出,又不斷蛻變、重組,像是一種以人類為養料的脈絡系統。
——那不是普通的植物。
隐隐地,耳邊似是傳來低低的哼唱聲,那是姥姥曾經哄他睡覺的旋律,隻是如今,變成了藤蔓摩擦空氣時的嗡鳴。
他忽然劇烈掙紮起來。
藤蔓被他身體突如其來的爆發扯得微微一滞。
他咬住右臂的藤索,像瘋了一樣撕咬,直到皮開肉綻,血順着嘴角滴落。他掙脫束縛,翻身落地的瞬間撿回一把掉落在地上的匕首,踉跄幾步,朝那核心奔去。
濃密的藤網如蛇般張開,欲将他撕碎。他一聲不吭,隻是握緊匕首,用盡全身最後的力量劈開那一層厚重如肉的表皮。
“吱啦”一聲,粘稠的汁液飛濺而出。
一道豁口中,一張面孔緩緩顯露出來。
她的臉蒼白、靜默,嵌在藤蔓交織的組織中央,被枝節與根須半纏半融,仿佛不是被吞噬,而是成為了這一切的起源。
她的雙眼輕阖,嘴角竟還帶着一點微笑,那是他小時候熟悉到無法再熟悉的模樣——
她坐在竈前煮藥,一邊咳嗽一邊念叨“這年頭還有誰肯幫這些廢人”,她把他摟在懷裡,在暴風雨夜裡低聲哼唱“别怕,姥姥在這”,她眼中永遠帶着倔強與疼惜——
葉思寒頓住了。
喉嚨仿佛被什麼堵住,半晌才吐出一個幾不可聞的音節:
“……姥姥……”
葉思寒狠狠咬住嘴唇,血流下來卻沒有知覺。他想要尖叫,想要否認,但他做不到。
他隻能睜着眼,被迫直面這場現實最殘酷的揭示
他不是沒想過。他在山谷最初看見那些奇異花朵時,在空氣中嗅到那股熟悉的藥草香氣時,就已經預感到了最壞的可能。他甚至在腦海中一遍遍演練過如何面對這一幕。
但他沒想到,那張臉竟然如此完整,如此溫柔地嵌在這可怖的植物之中。仿佛她不是被吞噬,而是主動獻身,成為了它的一部分。
就是這短短的一瞬。
所有的藤蔓同時動了。
它們像聞到了動搖的氣息,像惡意沉默太久的深淵,瞬間湧動而出。
一條根須自他腳下猛然刺穿,貫入小腿。
劇痛使他清醒,可還未等他發出聲音,另一根藤蔓便卷住他右腕,将他如殘葉般甩飛,狠狠摔在藤架上,背脊發出可怖的悶響。
短刀脫手,落入濃霧中不見蹤影。
黑暗中,他的意識緩慢抽離,耳邊隻剩那熟悉的搖籃曲低低響着:“……花開了啊,别哭……回來就好。”
他最後看到的,是姥姥那張仿佛從未改變過的臉。她靜靜注視着他,像是一場即将終結的夢。
“思寒!”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隻是這個稱謂他好像從未如此稱呼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