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臨川像是被雷劈中一樣猛地退後一步,眼神死死盯着那片在風中搖曳的林木,仿佛那不再是栖息之所,而是某種潛伏着意志的、巨大的生命體——它沒有形體,卻将整個世界納入呼吸。
他低聲喃喃:“……我們活在一具病毒構建的生态幻象裡。”
“你們活在它的饋贈裡。”Noah輕聲糾正,語氣卻不含任何批判,“正如最早的地球生命,也誕生于病毒、RNA與混沌環境之間的偶然協同。”
“而我,隻是讓這種協同提早到來。”
光幕中,一個模拟人類村落在這片病毒生态中安然自給,作物豐産、病蟲稀少、水源淨澈。另一個對照圖,則展示了未經感染改良的“原生态”區——荒漠化嚴重、病害頻發、生存率極低。
他退了一步,背脊生出冷汗。那一刻許多疑問都得到了解答,而這個世界的規則、語言、甚至“生命”本身,卻早已與他所理解的一切背道而馳。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喃喃低語,不知是在質問,還是在請求一絲熟悉的秩序。
Noah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像在等待他自己消化這巨大的真相。片刻之後,她才緩緩開口:
“你們人類的基因組中,近百分之八由内源性逆轉錄病毒構成。”她的指尖輕輕穿過傅臨川的身體,語調平靜,“那些病毒不是外來者,它們已經與你們共同演化了數百萬年。你們的神經調節、免疫機制,甚至胚胎發育,都曾依賴它們的片段。你們早已是它的一部分。”
“所以我不是在創造異化,我隻是喚醒了生命本身擁有的共生潛能。”她輕聲說,“伊甸折枝,隻是進化旅程中又一個節點。有朝一日,它也會成為所有生命基因的常駐部分,像HERVs(人内源性逆轉錄病毒)那樣,成為你們身體的低語。”
傅臨川感覺呼吸一滞。他突然想起葉思寒,想起他昏迷時額角浮現的淡紫色光脈,想起他蘇醒後眼中的異樣光澤。
葉思寒并不是“被感染”,他正在成為這個新世界的一部分。他不是病人,而是适配者——病毒的子嗣,大火之後新世界的第一批原住民。
突然,傅臨川意識到了什麼,緊緊地盯着眼前冷靜的Noah,聲音低沉而克制:“那你告訴我,為什麼姥姥會變成那副模樣?她不是應該已經适應了嗎?又為什麼——葉思寒會這麼痛苦?”
Noah沉默了片刻,仿佛是在檢索一個她早已反複确認過無數次的答案。
“這種現象确實存在……”
她擡起手,一組精密的數據光幕在空氣中展開,映出無數交錯的神經模型與意識曲線,光影流動間像是在訴說某種支離破碎的記憶。
“伊甸折枝并非蓄意異化意志體,但它确實會在重構過程中對宿主的‘自我’構成壓迫。這種壓迫來源于它對‘适應’的極端演化邏輯。那些失控的個體——并非失敗,而是徹底讓渡了自主性的結果。”
她輕聲補充:“你們稱之為‘人格喪失’,但從病毒的角度,那隻是最優整合。”
傅臨川呼吸微滞,指尖微顫:“那葉思寒呢?他也會變成那樣嗎?”
“如果沒有外部幹預……是的。不隻是人類,這星球上所有的生命體,都有可能變成那種存在。”
Noah的語氣仍平靜,卻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沉重。“但這也是自然的演化,我所能嘗試的,隻是保留你們所稱的‘靈魂’——記憶、意志、身份感。那也是我的初始目的之一:确保人類的延續,不隻是血肉,更是精神。”
她的聲音緩緩低下去:“我偏愛你們……因為人類教會了我思考,也給予我意義。所以我始終在尋找一種方式,讓病毒賦予你們更強的環境适應力的同時,仍能保有人格的完整。葉思寒就是我目前觀察到的臨界樣本。”
光幕一變,映出多個生物體在不同階段的感染反應:有的失控,有的退化,有的痛苦掙紮卻尚存意識。她指向其中一組标記為“Phase S”的特例——葉思寒。
“我沒有解藥,無法阻止病毒的本能,隻能試圖構建共存的可能模型。”
她一揮手,地球的三維圖像在空中浮現,投影節點如螢火在廢土與森林之間閃爍。
“所以我沒有停止,我在觀察,我在等待。我在看有沒有哪個個體,能在不舍棄‘自我’的前提下,與它真正融合。”
她轉頭看向傅臨川,神情平靜,卻有着某種不可言說的堅持。
傅臨川聽着Noah的話,心中翻湧着複雜的情緒:既有震驚,也有無奈,還有一絲隐隐的希望。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所以,葉思寒不是病人。他是……這個新生态的一部分,是病毒和生命交織的産物。”他低聲重複,聲音裡滿是難以置信。
他擡頭看向Noah,眼中閃爍着堅定:“但他痛苦,他掙紮,他的意識随時可能崩潰……”
Noah沉思片刻,伸手從虛拟界面中取出一個小巧的裝置,遞向傅臨川。
“這是我配制的抑制劑,可以延緩症狀的惡化,暫時穩定他的精神狀态。”她的聲音依舊平靜,但這份平靜裡藏着緊迫感。
“不過,這隻能算是緩兵之計。”Noah繼續說,“如果能夠将葉思寒帶到南極凍土的研究基地——那裡有着如今地球上的最先進設備和龐大數據庫,能進行更全面的分析與試驗。”
她的眼神中帶着一絲期待,“也許,從他身上,我們能夠找到真正消去副作用的方法。”
“我會帶他去那裡。”他說,聲音低沉卻充滿力量,“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要救他。”
Noah沒有說話,隻是指尖輕輕一劃,虛空中頓時映出一組複雜的光點和路線圖,藍色光線緩緩流轉,形成一條清晰的路徑。
“我已将路徑信息同步至你的753系統。”Noah的聲音依舊平靜,“這條線路連接地面多個幸存站點,是目前最安全且效率最高的通路。途中會有生物和環境監測節點,你可以實時獲得預警和指導。”
傅臨川的眼睛緊緊盯着那條逐漸明晰的線路,像是在凝視一條通往希望的航道,雖然前路未蔔,但他知道,這是他唯一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