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色的野獸轟然倒地,尾巴抽搐幾下後徹底沒了動靜。
戰鬥終于結束。
空氣裡還殘留着焦糊與血腥味,草葉被踩得東倒西歪,染着獸血的泥土泛着熱氣。傅臨川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下一秒,隻聽“咔哒”一聲清脆的刀響。
吳雲渺已經蹲到了那具野獸屍體旁。
她動作飛快地拿起剛剛還在使用的長刀,雙手一抖,輕輕一劃,那厚重的皮毛瞬間被剝開一角,露出下面銀灰色的肌肉組織。她嘴裡還輕快地念叨着:“這皮毛手感真不錯,拿去給我妹妹做件新衣裳正合适。”
“……”傅臨川一時間語塞,張了張嘴,最後隻吐出一句,“你……動作挺熟練的。”
“那當然,”吳雲渺擡起頭,神采飛揚,“以前打獵的時候,其他人都不敢動,到最好還不是靠我,剝皮抽筋洗骨頭,一條龍服務。”
說完她又俯身下去,繼續翻動那沉重的獸身,嘴裡不忘補充一句:“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它的肉也是肉,浪費可恥,資源回收可持續發展——哎,你站那兒幹嘛?來幫個忙,腿這邊給我按住。”
傅臨川看了看自己剛洗幹淨沒多久的手,又看了看那灘觸目驚心的血肉,思慮片刻,終究還是沒動。
他咳了一聲,往後退了一步:“我……我去幫思寒收集植物了。”
“随便你吧,等一下别說我分贓不均啊。”吳雲渺聳聳肩,刀子咔咔劃得更快了,像是剝開一顆熟透的水果,動作輕快得仿佛在準備野餐。
另一邊,葉思寒站在淨泉花叢前,低着頭,一點點将冰藍色的植物小心摘下。
他神情專注,但手指卻有些發抖。
自那頭野獸盯着他沖來的那一刻起,他的情緒就再也沒有平靜下來。恐懼、壓抑、愧疚,還有那一刹那真實的求生本能,像纏繞的藤蔓,悄無聲息地勒住他的心髒。
可他還是在笑。
嘴角揚起的弧度剛剛好,不會太誇張,也不會顯得勉強。他知道怎麼讓别人看不出自己的難受,這點,他早就學會了。
“還行嗎?”傅臨川走近,低聲問。
葉思寒愣了一下,然後點頭,笑得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嗯,還行。”他說,聲音溫柔又克制,“這植物挺好看的。”
傅臨川沒接話,隻是輕輕伸手拿過一個空罐子,陪着他一起收集冰晶般的植物。
他們身後,吳雲渺興緻勃勃地高喊:“我跟你們說,這種大塊頭的獸油特别好用,擦鞋抹刀都賊亮!我回頭分你們點!”
葉思寒聽着她的聲音,眼底的笑意淺了一點,手上的動作卻更輕了。他擡頭望了望頭頂深藍的天,夜色靜谧,星星卻遲遲未現,像他一直想哭卻哭不出來的情緒。
三人踏着夜色回到了淨泉花谷。
沿途空氣明顯清澈許多,原本彌漫在林間的淡淡瘴氣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驅散了一般。淨泉花微微發亮,藍金色的花瓣在風中輕輕搖曳,如同夜空撒落在人間的微光。
“是淨泉花。”傅臨川擡頭看着那一株越加豔麗的植物,“強化了共鳴之後,它似乎生長得更快了。我們來時還沒這麼大範圍。”
“他挺厲害的。”吳雲渺看了一眼走在前頭的葉思寒,聲音放輕了一些,“但也挺安靜。”
傅臨川沒說話,隻擡眼看着那道纖瘦的背影,仿佛也看出了一些異樣。
營地沒有設在谷口最中心,而是在邊緣稍高的一片石階平台上。此地沒有明顯輻射反應,水源潔淨,足以暫歇一夜。
“話說為什麼剛剛越野車沒有跟過來?”吳雲渺忽然回頭問,看了看自己身後綁着的肉,語氣中帶着些許遺憾。“不然還能多帶點走呢。”
“剛才那片區域有輻射太嚴重,車體容易受到幹擾,我就讓它原地待命了。”傅臨川沒說話,隻掃了一眼吳雲渺肩上的肉,眼神裡寫滿了‘這東西真的能吃?
“行吧。”吳雲渺聳肩,回頭看了看營地,然後自顧自開始生火。
葉思寒站在一旁,低頭在帆布包中翻找着什麼,動作輕緩。片刻後,他從裡面取出采集的冰晶狀植物。
“這些給你們處理。”他說,聲音依舊平靜。
他将植物分别遞給傅臨川和吳雲渺,動作有條不紊,像是完成某種例行工作。說完這些,他又彎腰翻了翻包底,想看看還有什麼遺漏。
突然間,他摸到了什麼,動作一滞。那是一條粗棉布織的圍巾,邊緣已經磨出毛邊,一看就被人珍藏許久。
他閉上眼,呼吸壓低,像是想把那一瞬間漫起來的什麼東西壓下去。片刻後,他才将圍巾重新折好,塞回包底。
傅臨川看見了——不是圍巾本身,而是那一刻他眼中閃過的情緒,那不屬于現在這個少年的、遙遠的痛感。
這時,葉思寒低聲說:“我去附近看看有沒有更高的地方能放哨,說不定附近還有其他的變異動物。”
他說得自然,甚至露出一個輕描淡寫的笑。
“我一個人去就行。”他補了一句,“這裡挺安全的。”
隻是在他轉身的瞬間,臉上的笑容卻是不見了。
傅臨川本想跟上去,卻停住了腳。他沒說話,隻目送葉思寒慢慢離開,在夜色中翻身爬上一棵樹,最終消失在視線盡頭。那抹笑容還殘留在記憶裡,但他卻知道,那不是安心的表情。
——那是“拜托别追問”的笑。
從剛才那隻野獸沖來的瞬間起,葉思寒整個人都不對勁。他反常地失控、呆滞,後又仿佛拼盡全力才将情緒壓回去。他的攻擊很快,也很精準,但那是一種太過執着的攻擊方式——不是為了求生,而是為了終結某種過往。
傅臨川想到那個夜晚,葉思寒在木屋裡,輕聲講起父母的死,當時他描述的野獸,和今天遇到的變異獸……幾乎一模一樣。
傅臨川呼了口氣,按住了額角。不是巧合。或許那頭野獸真的就是當年那一隻,而葉思寒,今天親手終結了它。
風吹過營地,火星跳躍,夜晚靜得出奇。樹頂那端傳來細微枝葉的晃動聲,像是誰坐在那裡,輕輕地,藏起了所有哭聲。
他沒哭出聲,甚至連抽氣都沒有。但傅臨川知道他在哭。
哪怕情緒瀕臨崩潰,也要退開半步,留下一句平靜的‘我去巡邏’——仿佛那就是他全部的防線
兩人都看出了他的不對勁,但都選擇了沉默,有些事獨自一人時或許更容易釋懷。
-------
山谷夜色沉靜,兩人對坐在火堆前,炭火噼啪作響。遠處蟲鳴偶爾打破沉默,烘托出某種即将決堤的安靜。
吳雲渺撕下一塊架在火上的烤肉,咬了一口,立刻皺眉吐了出來。
“……果然不能吃。”她喃喃,嫌棄地把剩下的部分扔進一旁的火裡,肉在火舌中炸開,發出令人作嘔的焦臭味。
傅臨川瞥了一眼,沒說話,手裡卻把弄着葉思寒遞來的植物,正小心處理其莖部結晶。他的動作一向精确,帶着一種機械般的冷靜。
“我小時候也見過感染者。”吳雲渺突然開口,語調低啞。
傅臨川擡了擡眼。
“他們不是野獸。最開始是村子外面幾個流浪漢。生病,發燒,皮膚開始泛紅,後來神志不清,被打死了。”她嗤笑了一聲,“連個墳都沒給留。”
“你後悔當時沒攔住他們?”傅臨川問,語氣平平,卻像一刀直切本質。
吳雲渺沉默片刻,搖頭,“不是。我那時候根本不懂他們是怎麼回事,隻知道大家都說‘不能留’,就跟着喊了。”
“你現在懂了嗎?”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低頭看着掌心的刀繭,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火光照亮她緊蹙的眉間。
“我以為感染是非黑即白的,是敵人和我們之間的界限……直到那些症狀出現在我妹妹身上。”
她的目光不自覺地看向一旁靠在樹幹上的人影。
“你一開始知道他是感染者時,有害怕過嗎?”傅臨川問得輕描淡寫,卻像一記鈍刀。
吳雲渺垂着眼,像是早料到他會問。
“……有過。”她輕聲道,“第一次看到他臉上的痕迹的時候,我差點拔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