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了頓,苦笑,“可他……他對一個才認識幾天的人,都能冒着生命危險出手相救。他能察覺我什麼時候緊張,什麼時候想沖動,他總能擋在前面。”
她低下頭,聲音漸低,帶着些許羞愧與動搖,“而且……他的症狀和我妹妹的不一樣。那時候我想,也許……如果帶他回村,大家看到他,就會明白我妹妹不是怪物……”
話音戛然而止。但傅臨川已經明白了。
她不是單純地接受了葉思寒,而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證明”的可能性。
一個,或許可以帶回去的證明。
傅臨川緩緩擡起頭,視線越過篝火緊緊地盯着她:“你打算帶葉思寒回村?”
吳雲渺沒有正面回答:“如果讓大家看到他,或許他們就不會再說我妹妹是怪物了。”
傅臨川輕輕搖頭。
“那你知不知道,那樣做,對他是一種怎樣的傷害?”
這句話就像火堆裡炸裂的火星,驟然燒進吳雲渺心底最深處。
她抿緊嘴唇。
“他當然會同意和你一起回去的,因為他早就習慣了那樣被人對待,隻要這樣能幫到别人…….”傅臨川接着說,語氣仍然平靜,“但你想讓他成為一把工具,一張證據的照片。”
“……我沒有。”她低聲反駁,卻連自己都聽得出那聲音裡有動搖。
傅臨川沒有追問。他隻是把手邊的植物收進一個金屬罐,又緩緩起身。
他走到火邊,望着她,“我們不會和你一起回去的。”
吳雲渺猛然擡頭。
“你帶他回村,他就會看到那些人怎麼看他——他會明白自己不是‘病人’,而是别人眼中的威脅,是異類。”
他頓了頓,神情緩和些許:“我們用了很長時間,讓他相信這隻是種‘病’,不是他的錯。他好不容易才開始相信,自己可以和别人一起生活。”。
吳雲渺沉默不語,把頭埋進膝蓋裡,像在逃避這場對話。
過了很久,傅臨川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一種久違的猶豫。
“……我原本沒打算告訴你這些。”他說,“但你有權知道,畢竟你在為妹妹做決定。”
吳雲渺微微擡頭,看向他。
傅臨川的目光落在火堆上,神情中滿是掙紮,他本不打算将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他低聲說:“嚴格來說,現在活着的人——都已經感染了。”
“那場末世後,所有的動物、植物,甚至是真菌全都攜帶了病毒因子。隻是大多數人都以為,‘我沒變異’,就等于‘我沒感染’。”傅臨川說這話時語速極緩,像是在掂量每一個詞的分量,“但實際情況是,病毒早就成為我們身體的一部分,隻是大多數人和它達成了某種平衡。”
“你什麼意思?”吳雲渺喉嚨發緊,“你是說我、我們村裡的人……也都——?”
“隻是劑量不同,反應不同。”傅臨川直視她,“葉思寒隻是那個反應明顯的人,而已。”
空氣在這一瞬間變得沉重。
“所以村裡那些人……他們根本不知道,他們排斥的,不是病毒,而是自己遲早要面對的結果。”吳雲渺低聲說。
“有些人能一輩子與病毒共存,有些人,會失控。”傅臨川頓了一下,補了一句,“有些人,會進化。”
傅臨川在火堆邊重新坐下,拾起一塊淨泉花的幹花瓣。他的手指修長,沾滿泥灰和植物汁液,像一個習慣埋頭于細節的技師,而非掌握世界秘密的知情者。
“也許這就是這個星球的新生态,隻是有些人适應得更早一些……”他看着手中奇異的花瓣,腦海裡不自覺地想起了Noah曾經說過的話。“我們都活在它的饋贈中……”
“進化……”她喃喃,聲音裡帶着一絲不确定,“這……這是什麼意思?他還算是我們認識的那個葉思寒嗎?還是……會變成别的什麼?”
傅臨川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這是病毒的另一面。它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單純是毀滅和痛苦。有些人或許能夠和病毒共生,甚至利用它來強化自己。”
“可如果真是這樣,難道我們……還能完全相信他嗎?”吳雲渺聲音顫抖,眼神中透出一絲掙紮,“他還能控制自己嗎?還是說……隻是時間問題,遲早會失控?”
傅臨川歎了口氣,“這也是我們都在擔心的。但現在最重要的是——他還能選擇自己的道路,至少還有一線希望。”
吳雲渺低下頭,緊緊抱住膝蓋,久久沒有回應。
火光映照着她複雜的表情,迷茫、恐懼、希望交織在一起。
空氣凝固了片刻。
“那你之後打算怎麼做?”吳雲渺問。
“找個安全的地方,讓他先好好恢複。然後——去南極。”
“南極?”
“在那裡,或許還有我們沒看到的真相。”傅臨川低聲說。
他轉身,從背包裡取出一把金屬鑰匙,随手丢給她。吳雲渺下意識接住,卻發現那是一枚複雜的啟動裝置,握柄上刻着一串她看不懂的字符。
“越野車給你用了。”傅臨川道,“有輔助駕駛系統,很容易學。我們這幾天會在附近修整。如果你們在村子裡待不下去了,就對它喊一聲去找‘葉思寒’,它會找到我們的位置的。”
“還有這個植物,753已經分析過了,根據特征我想就叫它冰心草吧。如果你妹妹确實是被輻射和瘴氣影響的,它确實能夠一定程度上治愈病症,我想這也就是那頭野獸守護着它的原因吧。”說完,他将一旁的金屬罐一并交給吳雲渺。
吳雲渺看着手上的東西,眼神複雜糾結,“為什麼要幫我?”
“因為…….”傅臨川轉過身背對着火光,火焰映出他的背影,深邃而堅定。他腦海中不禁想起了Noah向他展示過的末日景象“也許是因為愧疚吧……”
吳雲渺握緊鑰匙,良久才低聲問道:“你不怕我們會洩露你們的行蹤嗎?”
傅臨川轉頭看了她一眼,眼中沒有責備,隻有理解與一絲淡淡的悲憫。
“怕。”他直白地承認,随後話鋒一轉“但我希望你明白,就像你妹妹對你是最重要的人一樣,葉思寒對我也是無比重要。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保證他的安全。”
看着他的眼底閃過的一絲寒光,吳雲渺明白他并沒有在說笑。
她緊握着車鑰匙,指尖微微發白,沉默了片刻後,終是下定決心走向了越野車。
越野車發動,六隻機械足緩緩擡起,仿佛巨獸般在林間穩穩地踏步。每一步都帶起落葉和泥土的輕微震動,機械腳爪與地面的接觸發出沉悶的金屬聲,像是在黑暗中敲擊着不安的節奏。
吳雲渺坐進駕駛艙,握緊方向盤,車身微微搖晃。她深吸一口氣,按下輔助駕駛啟動鍵,車子頓時變得靈活,機械足有節奏地移動,既穩健又靈巧。
傅臨川站在原地,看着調試過後的越野車,臉上不經意閃過一絲得意,随後他輕聲說道:“你不準備和葉思寒道别嗎?”
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吳雲渺回頭望了他一眼,眼裡帶着一絲溫柔和決絕的光芒,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用了。”她的聲音很輕,卻透着不可動搖的堅定,“反正,很快就會再見的。”
那笑容裡藏着許多話,卻又被夜色吞沒,留給人無盡的遐想。
車燈慢慢遠去,越野車的輪廓漸漸隐沒在黑暗的深處,隻剩下那一抹紅色的尾燈,像是最後的告别。
葉思寒輕步走到火堆邊,眉宇間帶着疑惑與不安。他看着傅臨川,眼神充滿期待,卻又有些擔憂:“雲渺走了?”
傅臨川微微一笑,輕輕伸手拭去葉思寒臉頰上還沒擦去的淚痕,聲音溫柔卻堅定:“别擔心,她很快就會再回來。”
火光跳躍,映照着兩人的臉龐,溫暖而安靜。空氣中彌漫着木柴的餘香和夜晚的寒意,但那一刻,兩人心裡卻像有一團溫熱的火焰,在黑暗中默默燃燒,照亮彼此。
“我是在擔心她會在半路上吐暈過去……”葉思寒盯着那搖搖晃晃的車燈,臉上摻雜着複雜的情緒。
“放心吧,我都調試過了,這次不會像以前那麼颠得那麼嚴重的。”傅臨川自信滿滿地說。
遠處車廂内,吳雲渺緊握方向盤,臉色漸漸發白,胃裡的反應卻愈發劇烈。
“……我算是明白他為什麼害怕坐這車了……”說着,一股不明液體開始湧上喉頭“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