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話像冷水,澆滅了他所有尚存的僥幸。
“所以——我在美洲也沒什麼不好的。”
她嘴角一揚,像笑,卻讓彭格列十代首領如堕
“我爸爸在美洲,我在美洲,這也很合理,不是嗎?”
這一句話,比任何責問都來得緻命。
像一顆子彈,幹淨利落,毫不猶豫地嵌進他心髒最脆弱的地方。
澤田綱吉怔怔看着她,像在試圖從那雙眼睛裡找出曾經那個黏在他身邊的小姑娘。
她小時候總喜歡穿他的西裝外套,套得拖地,然後蹲在走廊盡頭沖他咧嘴笑。他捧着這個孩子長大,甚至一度想過将整個彭格列,連帶整個世界都打包交到她掌心裡。
可他真的能選她嗎?
她是他的侄女——他真正手把手從襁褓之中帶到如今的孩子,卻也是他最愛的姐姐的孩子。
“不是的,”他開口,聲音發澀,指尖不自覺絞緊衣袖,“安妮塔,我……”
他想說:我不是不選你,我隻是……不敢。
澤田綱吉長久不語,喉嚨像被什麼灼着,半晌,他才低聲問:
“你是不是……讨厭我了。”
安妮塔愣了愣。
她沒回答。
可她垂下眼簾的那一瞬,那層倔強倘若薄上一點,或許眼淚會流下來。
“……我隻是不知道,我到底還是不是你最初說的那個‘家族未來’。”她頓了頓,聲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語,“有時候我覺得,我早被你放棄了。”
澤田綱吉擡手,覆上她的肩。
他的指尖在發顫——那是悔恨,也是遲來的溫柔。他緩緩開口,試圖把話說得盡可能不像命令,更像請求,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把你過繼到我名下。”
安妮塔怔住。
她擡起頭,定定地看着他“你是認真的嗎?”
澤田綱吉從沒點過這麼沉重的頭,他悲哀的發現,他似乎把一切都抛到了腦後。
“取一個日本名字怎麼樣,”他說,“成為澤田家的人。不是我姐姐的‘女兒’,而是我的孩子。”
“你以為我在意姓什麼?”安妮塔低聲問,她擁有世界上最顯赫的兩個姓氏,她會在意什麼?
她笑了笑,但眼角卻泛了紅“我隻是在意你要不要我。”
這一句話,像是十八年來所有藏進骨縫的委屈、所有被克制打磨的渴望,在這一夜終于找到出口。
澤田綱吉幾乎被這句話擊垮,伸手想将她擁入懷中,卻又在一瞬間遲疑——生怕她拒絕
“我要你,”他說,“你是我的孩子,我怎麼會不要你”
安妮塔閉了閉眼,輕輕點了點頭,但下一秒卻開口,“舅舅,我會殺了萊昂納多的。”
澤田綱吉微怔,随後像是終于卸下某層僞裝,語氣輕了甚至沒問這其中又出了什麼事“那就殺吧。”
他說得很平靜,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夜燈将他的輪廓染上一層柔金色,映在他低垂的眼睑上,卻掩不住話語中逐漸沉降的暗流。
“你母親……”澤田綱吉輕聲道,“是我的姐姐。她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我終其一生都不會背叛她。但萊昂納多……他一出生,就讓我失去了另一個本可以共度一生的人。”
話語平和,句句卻如鋒刃。
安妮塔不語,隻是靜靜地看着他。
澤田綱吉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
“彭格列的超直感,幾乎從不出錯。”
“我第一次見到萊昂納多,那孩子還在襁褓裡,剛滿一歲。可我整個人就像被刀剜了一下,心跳劇烈到發痛,一連串警報響個不停。”
“我從沒對一個嬰兒有這種反應。”
“那不是家人,是災難,是詛咒,是某種……你不該碰、不該養、不該讓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
“我本想把他送走,送去日本,交給普通人撫養,再也不回這個世界。”
“但他流着彭格列的血——我不能讓他在外界留下痕迹。”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也越來越冷。
“長大以後,他也确實沒讓我失望。”
“他毫無節制,對權力上瘾,仗着家族的名字在底層橫行霸道,折辱弱者,揮霍資源,甚至幹預歐盟的黑市金融通道。”
“他欺負弱小,卻從不招惹真正強者。”
“他不是黑手黨,他是病竈。他是我們這個世界最糟的投影。”
安妮塔眼神漸冷,“他把家族的影子當成通行證,卻忘了家族真正的原則。”
澤田綱吉點了點頭。
“所以我從沒承認他是‘彭格列’。”他說,“可我不能動他。他身後還有你母親。”
他沉默片刻,像是終于願意承認某個傷口。
“我無法理解她為何偏愛那孩子,偏愛到病态。”澤田綱吉低聲,“她不會害我,我知道她也有苦衷。”
“可這對你不公平。”
他聲音有些發啞,“所以我說——你可以動手。”
他看向安妮塔,眼神像是放下了某個十幾年都不肯觸碰的執念,語氣帶上幾分近乎懇求的柔意
“你别委屈自己。”
安妮塔輕輕一笑,不再多言。
澤田綱吉閉了閉眼,像是在極力壓住某種酸澀翻湧的情緒。
他曾想過無數次,有沒有可能,他也能擁有一個孩子——聰明、果敢、有尊嚴,也有底線。
哪怕叛逆,哪怕不服從,也仍然是純粹的。
不是那種沾滿污穢的、将一切視作獵場和玩具的怪物。
澤田綱吉清楚,萊昂納多從一開始,就不該留下。他對那個孩子的“放任”,從不是仁慈,而是一種冷靜、克制、漫長的遺棄。
“你不欠他什麼。”他低聲道,“你們不是兄妹。”
“我也不希望你為他,對彭格列失望。”
他說到這兒,聲音已徹底沉下去,仿佛下了最後一道判詞:
“你才是我真正的孩子。”
安妮塔低頭,指尖在裙擺上攏了攏,像是遮掩某種微弱的戰栗。
過了許久,她才輕聲說:
“我知道,舅舅。”
“我沒忘。”
她的目光輕描淡寫地掠過牆上的那幅畫——那是她小時候畫的,挂在這間偏廳已有多年。
那一刻,她不再是“繼承人”,不再是“密魯菲奧雷”,不再是“菲德利卡”。
她隻是一個回了家的女孩。
澤田綱吉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曾悄聲說過一句話: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一直是澤田家的女兒。”
這一次,他終于有了回答。
——“那就回來吧,安妮塔。”
安妮塔輕輕一笑,
“謝謝你,舅舅。”
她終于伸手,抱住了他。
澤田綱吉隻覺心頭一松,像是某根繃得太緊的弦終于松開。那一刻,他心酸至極,卻也無比釋然。
澤田綱吉在那一瞬間如釋重負,心底卻也泛起無法言說的酸意。
他知道,自己曾親手将她推遠,而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她身後,替她擋風遮雨,不再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