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透遮光簾的縫隙時，周沁婷正對着化妝鏡數睫毛，青黑眼圈不知要用多少粉底才能蓋住。
“周老師，唇釉選珊瑚色還是豆沙色？”
化妝師托着調色盤的手晃了晃。
周沁婷的指尖懸在兩管口紅之間，蓦地停在某支銀色外殼的啞光款上。
這是莫雪代言的限定系列，管身刻着“清醒時刻”的标語.
“用裸色。”
李文芬闖進來，發梢還挂着停車場沾染的潮氣。
米色西裝的面料在燈下泛起光澤，周沁婷垂眸盯着發言稿上被熒光筆劃爛的“偶遇”二字，指甲無意識刮蹭着袖口。
後台轉播屏正循環播放莫雪新電影預告片，爆破音效震得她耳膜發燙。
“祖宗，擡頭，”李文芬用粉撲壓了壓她鼻尖的薄汗，“等會記者問起昨晚的事，你就按聲明念，眼神别往三号機位瞟。”
周沁婷的舌尖抵住上颚，抿抿嘴。
“聲明背熟了嗎？咬死是前輩順帶送了送後輩，”李文芬指尖叩叩發言稿，将稿件最後一頁的“莫雪”二字戳出凹痕，“記住，你隻是搭了趟順風車。”
“當年你該早點發現我的，不然我怎麼會晚莫雪一年出道，成了她的後輩。”
“不是，都多少年了你還在糾結這個。”
“怎麼可能不糾結。”
“糾結也沒用啊，反正莫雪也比你大半年。”
“所以這是我唯一能成她前輩的機會啊啊啊啊。”
“周老師該候場了。”
場務探進半個身子。
打斷了她們的對話。
也讓爆壓發癫的周沁婷冷靜下來。
電梯下行時，李文芬的香水味混着咖啡酸苦萦繞在鼻尖。
“要是有人問起襯衫......”
“就說是品牌贊助，”周沁婷扯出公關式微笑，指甲陷進掌心，“順手被我帶上莫雪的車，又順手拿了下來罩在我們頭頂。”
這個謊話說得如此流暢，連她自己都差點信了。
發布會現場的白熾燈亮得刺目。周沁婷落座時，餘光瞥見側屏滾動的實時彈幕。
【小周同學眼睛好腫】
【米色西裝像偷穿大人衣服】
【隔壁莫雪老師工作室發電影花絮了！好好看。】
【話說還有人不知道莫雪當年和周沁婷的事嗎？】
【我從六年前就是cp粉了，雪姐回來是要複合嗎？】
【樓上的，當年她們也沒官宣吧，别亂想，雪寶出國學習是為了事業。】
她無意識摩挲着袖扣，任由快門聲如暴雨傾盆。
“首先感謝各位媒體朋友到場。”
主持人例行公事的開場白裡，周沁婷的視線掃過第一排鏡頭，回想起那首到現在都沒寫完的歌。
莫雪還沒走時，每每修改這首歌，她都會幻想未來兩人紅了後官宣的場景：場下烏泱泱一大片記者，第一排第二排鏡頭恨不得怼在她們臉上，好拍清她們臉上每一個表情細節；第三第四排隻得顧着調着收音麥，好讓周沁婷和莫雪的聲音能夠清晰錄入；第五第六排眼看擠不進什麼鏡頭，隻好低頭寫着标題欺詐的新聞博人眼球。
可那些都不重要了，連歌詞稿都已無處尋起。
我們的過去，已不能重寫。
“首先是昨晚的直播事故......”
周沁婷的聲卡在喉間，起伏的閃光燈裡，“好友結婚受刺激”的官方說辭化作無數隻螞蟻，正沿着脊椎啃噬她連夜背誦的謊言。
但也隻能這麼說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周同學怎麼有這麼損的好友。】
【但不管怎麼說都是自己失職了吧，這可是簽了協議的，帶個人情緒不是不負責的體現嗎？】
【前面的彈幕，小周也道歉了啊，有時候很多糟心的事情一起湧進來是很難控制住情緒的吧。】
【我怎麼聽着這麼假呢，感覺就是與莫老師回國有關啊。】
【樓上說得對。】
“周老師，這次事件您覺得會不會影響《聲途》評審的公信力？”
穿格紋馬甲的記者率先發難。
“我相信評審更關注學員實力，而不是這些八卦，這是我們節目播出這麼多期以來一直遵循的原則。不管是我還是其他評審，大家都是很好的人，我還是為昨夜自己的失态感到抱歉，讓很多人感到困擾了。”
閃光燈此起彼伏的間隙，她看見自己倒映在玻璃桌面上的臉，嘴角僵硬的弧度像是戴了張劣質面具。
台下不知為何突然騷動。
第二排站起個戴鴨舌帽的記者，話筒上的LOGO帶着某八卦周刊特有的腥紅色：“請問周老師如何解釋昨夜從莫雪車上下來？”
這個問題一時令周沁婷眼神飄忽，好在李文芬在台下比劃抹脖子的動作，令她回過神來。
翻來覆去一晚，她好像有點想明白了，很多事不是說不想提起就不會提起的，時間，空間，人與人之間，有那麼多因素會讓舊事回還，你怎麼去避？
周沁婷的喉嚨動了動，舌尖帶起唾沫下咽：“莫雪老師作為圈内前輩，對後輩的關懷......”
“關懷到需要親自開車送回家？”
記者亮出平闆，昨夜偷拍的照片被放大到失真——莫雪的手正懸在她身旁，像要觸碰她又像要撫摸她。
【！！！】
【cp粉過年啦。】
【昨晚雪姐錄完采訪直接就過去找小周了嗎？】
【司機助理都沒在，看來是突然想要出行，是因為看直播看到小周同學失态了，急着趕來嗎？】
【樓上你真相了。】
出風口冷氣突然帶進一縷雪松香。
呵，當是如此就好了。
“你們記者當真是捕風捉影，這難道不是莫雪老師要調整後視鏡嗎？”
另一個話筒擠到前排，“有傳言說二位曾是藝校同期，大學更是室友，是否......”
是否？
未言完的話令周沁婷的瞳孔微微擴散，記憶如影片倒帶。
“我們确實師出同門，”她聽見自己聲音像浸在冰水裡，“甚至是大學室友，但昨夜隻是前輩對後輩的......”
她機械重複着公關部給的标準答案，指甲在桌下掐進大腿。
某個瞬間她錯覺，自己聞到了雪松香薰的味道。
可那不是錯覺。
是從襯衫裡悠悠浸出的味道，米色西裝内，是昨夜莫雪交還給她的襯衫。
“......的順手幫助，不值一提。”
“周老師，您是否承認與莫雪老師曾有超出同門的關系？”
【?這是我能聽的嗎？】
【哪來的記者，太敢問了吧】
【這記者是不是有點越界了。】
第三排的記者突然抛出直球，會場瞬間安靜下來。
曾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