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慈!”
刺耳的刹車聲劃破黑夜。
他們身後的車因為被子彈爆了胎,瞬間失控地打滑,一陣刺耳的尖鳴聲後,暈頭轉向地狠栽向路邊的鐵欄,鐵皮斷片撒了一地,濃煙滾滾,那車上幾個人沒什麼動靜,看那情況估計沒死也得傷。
柳慈滾了幾圈,最後躺在離那處不遠的地上,他沒随意亂動,隻胸口起伏地喘着氣平複,他能感覺到身上好幾處擦傷,應該是滲了血,胳膊和腰側的地方有一種很輕微的黏膩觸感,有點疼,不确定有沒有其他的暗傷。
他也不想弄的這麼狼狽的,可是如果不滾下來,很難說後面車上的那幾個人如果魚死網破地朝他開槍的話會怎麼樣——那種情況下柳慈根本不可能強行關上門躲到車内了。
本就疲憊不堪的神經因為短時間的過量消耗變得很疲憊,柳慈被人顫抖着撈回懷裡的那一刻,就病恹恹地把腦袋一歪,靠在柳枕頸側閉着眼,不說話了。
耳邊進是些心跳失速的震響和急促的呼吸聲,柳慈像是覺得有點吵,輕輕蹙起眉。
而柳枕還以為柳慈傷到哪裡了不舒服,急急忙忙地伸出微麻的手去檢查柳慈身上的情況,發熱的掌心貼上柳慈冰涼的手腕,他驚覺自己渾身都已經被汗浸透了,根本握不穩柳慈的手。
那種即将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的墜落感太過恐怖,以至于他到現在都還在持續耳鳴,詢問柳慈哪裡疼的話他自己都聽不清,囫囵半片地說了一堆,最後被柳慈擡起沾着血的手輕輕堵住嘴,就再也蹦不出什麼話了。
好像隻是做了一場噩夢,柳慈半閉着的眼滿是朦胧的倦色,一半側臉都落在陰影裡,勾勒出一些岌岌可危的、脆弱如紙的線條,冷薄的唇輕輕開合,出口的話輕又緩,是個安撫孩子的,長輩一樣的口吻。
“好了,沒事。”
柳慈的聲音和平時一樣,冷靜、自持,帶着沒有分豪破綻的沉穩,“怎麼吓得,連哥哥全名都敢叫了?”
可他眉心還皺着,話中間因為接不上氣而突兀地斷開,分明就是還在忍疼,隻是自己不知道,甚至還想要借一個打趣般的質問,來緩解柳枕緊繃的情緒。
“……哥哥。”柳枕垂下頭,鼻尖碰上柳慈裸露出來的腕,冷香混雜着血腥味,刺激的他不由得通過深呼吸來控制自己無處安放的酸澀感,他隻能無措地跟柳慈道歉,“對不起。”
簡直是一種劫後餘生的後怕,柳慈把腦袋靠在他頸側的那一刻,莫大的悔意和不甘突然讓柳枕意識到,柳慈有太多年都是自己走過來的,很多事自己都隻是後來聽柳慈提起,并沒有實質性地參與過。
比如柳慈早些年流落境外,二十歲回到煙港以後患上了PTSD,有一些記憶被他選擇性遺忘了,比如柳慈每到秋末的時候總是提不起精神,比如柳慈前些年都在看醫生,從來沒有跟柳枕提起過病情如何。
柳慈跟他說起這些時,都隻是輕描淡寫地一句話帶過,并沒見多在意,柳慈有PTSD的事,甚至還是他悄悄從柳慈公館裡的那幾個親信那裡偷聽來的。
如果柳枕早幾年柳慈出生,那麼承擔柳慈過往一切的就會是他,柳慈的哀傷痛苦幾乎都來源于“哥哥”這個身份,因為年長幾歲,被家裡當成了實驗品來培養。
剛成年就“意外失蹤”,兩年間毫無音訊。
柳慈十八歲以前也是藏不住意氣的少年,會在開學典禮上作為學生會長發言,一個小時屠掉整面表白牆,會代表學校參加各種競賽,毫不謙虛地接受各種贊美追捧,也會一到周末就閑不下手,在射擊場裡泡一整天。
等到他二十歲滿身血污地回到柳家以後,就開始刻意收斂鋒芒、蟄伏藏銳了,他裝成一個完全沒有城府、整天尋花問柳的風流纨绔,讓柳家不再對柳慈抱有“實驗”的想法,才得以安穩度日。
而柳枕之所以到現在也沒缺胳膊短腿,全是因為柳慈一年前暗中弄死了他爹柳成律,無縫接手Echo,獨攬世家大權,柳家那些老人見勢不對早就帶着家當灰溜溜跑路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生怕柳慈一個不順心他們也得掉腦袋,所以現在華亞裡的世家,完完全全是柳慈的一言堂。
因為柳慈,柳枕安穩地度過了本該身陷囹圄的十八歲。
這份彌足珍貴的,讓柳枕難言愧疚、感激、還是愛,一夜兵荒馬亂過去,他守在柳慈床前,沉默地背對着燈光,指尖一下下摸着柳慈紮了繃帶的指骨,有些地方還在悄悄滲血,透過死白的繃帶,柳枕不敢去碰。
柳慈清醒着的時候不讓他叫醫生來,說太小題大做了,但可能實在是困倦得不行了,柳枕隻輕聲哄了一會,他就沉沉睡着了。
柳枕很聽話,他沒有叫醫生,獨自幫柳慈清洗傷口、上藥,然後包紮。
柳慈本身就白,半個晚上的混亂過後臉色更是虛弱的吓人,細密的睫毛遮不住他眼下的疲憊烏青,暗沉的室外光描摹出他線條流暢的側臉,鼻尖玉潤得像是一挽冷泉。
他覺得柳慈好像又瘦了,眉眼更加深邃,肩也很薄,看得人心髒都揪起來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