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館。

三個年輕男生被五花大綁在地下室裡，這地方沒有陽光，哪哪都潮濕陰冷的緊，還彌漫着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他們三人被迫在這坐了一晚上，已經被凍的手腳發麻，精神萎靡，意識都有些不利索了。

他們其中一人看起來還算冷靜，沒像另兩人一樣頭腦發昏地說胡話，但是也沒好到哪去，昨夜撞車時留下的傷口似乎有些蹦裂開，又因為外界過低的溫度有些發僵。

那感覺就像好幾條黏膩的蛇長了腳，五六根帶着刺的指頭死命地扒在皮膚上，陰魂不散。

南竹的雙手被反剪到背後，綁他的人動作粗暴、手法專業，個個都是寬肩的魁梧大漢，一擁而上把他們從車裡拖踹出來的時候似乎還帶了很深的怨氣，南竹的後背到現在還時不時絞痛一下，是昨天被這群保镖們“不小心”碰到的。

這疼痛的用意似乎太有指向性，他又想起那個時候，夜色朦胧，眼前紛紛雜雜的漆黑人影間，一個清瘦的身影站在不遠處，靠在身邊高一些的男人懷裡，披着件深黑色的大衣，弓着身體，似乎在悄悄地打抖。

深夜公路上的寂寥空曠被打破，身後又駛來幾輛顔色低調的車，視野裡，烏泱泱的黑衣人把這一片道路都封鎖了起來，他看見其中似乎是小頭目的高大男人恭敬地對柳慈彎腰低頭，小聲說着什麼，似乎還想要扶柳慈到車上去。

月色輕撫着那人瑩白的側臉，柳慈皺着眉，手還顫抖着抓着自己的衣領，是個在悶聲忍痛的動作，良久，他才用力呼吸了兩下，冷聲說:“不用扶。車上其他兩個無所謂，那個眼角有疤的，别弄死了。”

很奇怪地，明明南竹那時候已經因為撞擊近乎失聰，耳朵裡嗡嗡作響，連卻還是聽見了柳慈冰涼的聲音。

脆弱、無力，全都是表象，南竹在那雙眼睛裡看到了很熟悉的東西，他隻在“D區”那些組織頭目裡看到過的、野心勃勃的傲意。

那樣一個冷淡纖弱的人，随口說出的話就能輕易取走誰的性命，那雙瘦削蒼白的手當時随便打出的兩發子彈，一槍射穿了南竹的手臂，一槍打進了他同夥的腰腹。

兀自出神了一會，南竹突然意識到自己很莫名其妙，他幹什麼又開始回憶昨晚的那些事了？明明拼槍沒拼過一個金枝玉葉的少爺，是相當丢臉的事。

耳邊傳來什麼動靜，他又擡起頭，看向窗口的那個方向。

走廊的兩排不知何時站滿了身着制服的保镖，個個繃着身子，腰間配槍，臉上一片漠然。

應該是很嚴肅的氣氛，南竹卻從他們的身上品出了一點隐晦的興奮感，讓他想起老家村口那隻總是正襟危坐着、晃尾巴等主人回家的狗。

不多時，兩道腳步聲自遠而進，打破了這份肅穆。

其中一人走得很謹慎，像是刻意地壓着走路的速度，所以聽着也沒那麼聲重。

而另一人的步子邁得從容又輕穩，鞋跟踏在地面的每一下都清脆利落，南竹聽着那聲音步步逼近，莫名地有些緊張，額頭一滴冷汗劃過，他不由自主地眨眨，咽了下口水。

門口那些本來昂首挺胸的保镖都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像是在準備迎接什麼人的姿态。

隐約地，他聽見一聲恭敬的“先生”。

然後屋内兩個守在門口的保镖動作默契，擡起胳膊将門拉開——

走廊裡明亮的燈光一瞬間襲了進來，在黑暗裡呆了太久的南竹頓時眼前刺痛，被生生激出些淚意，眉頭一緊。

但他像是被什麼東西蠱惑了一樣，強撐着眼睛看向前方。

還是那副跟昨晚很相似的情景，一群面色不善、訓練有素的保镖，衣服都是很統一的黑色西裝，年齡看着參差不齊，但大都在二十歲到三十歲左右，他們沉默着，帶着隐隐的擁護意味，簇擁着中間的某個人。

那人薄唇冷膚，身量要跟周遭的其他人小上一些，站在那，就像一隻纖瘦的羚羊誤入狼群，一雙手随意插在兜裡，微垂着眼睛，正漫不經心地聽着身邊人報告着什麼。

許是這地方真的很冷，柳慈身上批了件大很多的厚外套，他的耳尖和眼下都有些泛紅，在那人瓷白的皮膚上顯得更加迷離，南竹的目光不自覺地有些直白，喉嚨上下滾動。

柳慈察覺到什麼，目光一淩，又快又冷地掃了過來，南竹被那淩冽的眼風一刺，一股寒意自腳底竄上來直抵大腦，他慌亂地移開眼，心髒卻還在劫後餘生似地狂跳。

他旁邊的倆個同伴早就安靜下來，同樣戰戰兢兢地低着頭，眼神飄忽不知道該看什麼地方。

柳慈聽完了彙報，不緊不慢地踏進屋裡，南竹隻見一雙精緻的皮鞋出現在他眼前，目光再上移，便是用料考究、質感細膩的西裝長褲，光是一打眼，就知道這衣服的價格至少有多少個零。

他的下巴被一隻手輕輕掐着，擡起來，像是在挑剔牲口的一個手勢，對方的虎頭貼在他下颚的皮膚上，南竹感受到那裡有什麼不同于那冷潤雙手的觸感，他沒在柳慈剛才的那一眼裡回過神，還迷茫着的思緒猛地意識到，那觸感是什麼東西。

槍繭，柳慈的虎口有一層薄薄的槍繭。

很薄，幾乎感受不到，應該沒用過多久的槍，但回想起昨晚那無比娴熟又精準的射擊，南竹這種用槍十多年、自诩是組織裡槍法最好的人，也自知是望塵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