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趴在床上,小聲哽咽着,眼淚違背意志往下滾落,擦也擦不過來,枕巾都被洇濕了一小塊。
鮮紅的結婚證方才争吵時被他砸在地上,正面朝上打開着,露出裡面顯眼刺目的雙人結婚照,跟下方加黑加粗的結婚日期。
他不是二十三歲,他已經快二十七了。
在二十三歲的林疏的規劃中,他會在二十四歲完成他在A國美院的結業考試,憑自己的作品創立一家屬于他的個人工作室,而後跟男友結婚,等以後事業穩定了,再将退休的父母接過來一同生活。
可現實卻與之截然相反。
二十六歲的他有沒有拿到畢業證,開沒開成工作室尚不可知,起碼男朋友是不知道去哪了,結婚對象變成了他絕對想不到的那個人。
林疏頭暈目眩。
怎麼可能呢?他當年就是為了逃避跟沈家的婚約,逃避沈縛無處不在的控制欲才躲到A國去的,從未離開過父母羽翼下的小孩一個人背井離鄉,跑到國外,苦也吃了,罪也受了,好不容易穩定下來,還找到了想要相伴一生的男朋友,結果現在的他竟然全部放棄了。
中途發生了什麼?
發燒本就加快體内水液蒸發,林疏哭得太猛,眼周紅了一片,幹渴的喉嚨像含着一團火般難受,沈縛給他倒的水占用了房間内唯一一個玻璃杯,林疏翻了個身眼不見為淨,他甯願用嘴去接飲水機的濾嘴也不願意喝這個杯子裡的。
碰都不想碰!
可是真的很渴,林疏心煩意亂,委屈得要命,淚腺一酸又要開閘,這時門闆震動,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
許海盛象征性地敲了敲門,清清嗓子,剛準備開口就聽見包含怒意的一聲:
“滾!”
許海盛:“……”
他默然片刻,知道這不是在沖他,心底對推他抗事的沈縛翻了個天大的白眼,嘴上呐呐道:'小疏?是我,許海盛。'
室内安靜了一會兒,窸窸窣窣的聲響由遠到近,像一隻警惕的小動物,林疏扭動門把手,露出半邊身子,看向門外的人:“……海盛?大海?”
“對對對!是我,”許海盛一聽他還記得自己,連忙上前幾步,按捺着焦急,“就是高中的那個許海盛!”
“……你怎麼,算了,先進來吧,”林疏一頭霧水,從門口讓開,依舊緊張地盯着許海盛的身後,生怕那裡竄出什麼洪水猛獸。
許海盛随着他的視線看了過去,安撫道:“沈縛在樓下呢,他知道你不想見他,就沒跟着我。”
得了允許,許海盛還做賊一樣,蹑手蹑腳地溜了進來,面對這個對他滿臉陌生的林疏,許海盛感到手足無措,大氣都不敢喘,生怕驚擾了這個身體脆弱,如同玻璃娃娃似的病患。
他是如此,二十三歲的林疏亦然,今晚還是林疏時隔多年來,頭一回見到高中的好朋友。
林疏瞪大眼,來來回回打量着面前挺拔的青年,不可置信:“你真的是……那個大海嗎?”
除了臉盤上能依稀捕捉到過去的浮光掠影,換掉了校服,許海盛從身闆到氣質與過去完全兩模兩樣,站在那裡就像個無法忽視的标杆,明明白白地告訴林疏:你确實一覺少活了四年。
許海盛讓他看得抿着嘴,不好意思地撓頭。
一個圈子裡的富二代大多彼此認識,關系比較深的那種,例如沈縛,老一輩關系不錯,家還在同一片别墅區離得近,林疏還躺在嬰兒床裡時,林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還沒見到小孩長啥樣,沈縛就已經抱了三抱。
關系比較淺的那種就像許海盛,有幸跟林疏上了同一所高中,分到了同一個班,還有幸鞍前馬後地給這位衆星捧月的“校花”當了三年小弟,過足了皇上身邊大紅人的瘾。
那時候許海盛,四肢在同齡孩子裡算是勻稱,奈何臉上嬰兒肥相當突出,校服一穿,數他成了唯一的胖子,又因為名字裡有個“海”字,遂得名“胖大海”。
外号流傳開竟一發不可收拾,林疏知道時想制止已經來不及。他靈機一動,覺得堵不如疏,小細胳膊一揮去“胖”留“大海”,更名為“大海”或者“大海哥”,沒人敢不從,讓許海盛憋屈了幾周的外号就這樣被輕飄飄地化解了,要不是林疏沒有那封建奴隸主的癖好,他都能當場趴下當林疏上課時的人肉闆凳。
“對啊,好久不見我的人都是你這個反應,特别驚訝。”
許海盛嘿嘿一笑,彎腰将手裡的醫療箱打開,從中翻出一副醫用手套,利落地戴好。他走到林疏床邊,目光掃了一眼即将見底的輸液袋,輕松道:“快輸完了啊,忍一下,馬上就好。”
他一邊說着,一邊伸手關上了輸液器調節閥,動作娴熟地撕開固定針柄的膠布。
林疏放松手臂任由他動作,奇道:“你去學醫了?”
“是啊,高考前惡補了大半年,報志願的時候我爸托人給我填的,最後成績下來我就成醫學生了。”
許海盛苦哈哈道:“高中都沒減下來臉上的肉,大學反倒沒了,我媽說是年齡到了,但要我說就是純累的。”
許海盛左手拇指輕輕壓住留置針的透明敷貼邊緣,右手捏住輸液管接口,利落地一拔,針頭與輸液器分離的瞬間,他迅速用消毒棉片按住肝素帽,輕輕擦拭了兩下。
“來,沖一下管。”他拿起早已備好的生理鹽水注射器,麻利地接上留置針接口,拇指一推,鹽水在管壁内形成一道細流,确保不留藥液殘留。
最後一滴鹽水推入時,他拇指一擡,食指順勢一夾,延長管的小夾子“咔哒”一聲合上,正壓封管完成。
“好了。”他撕開新的無菌敷貼,重新固定好留置針,順手把延長管盤了個小圈,貼在林疏手腕内側,“今天先不拔,明天還要用,這隻手别使勁兒,也别沾水。”
說到這,許海盛手上收拾着拆下來的包裝袋子,狀似随口一問:“我聽縛哥說你失憶了,那咱們明兒去醫院,沒問題吧?”
“去醫院就能恢複記憶嗎?”林疏怏怏地垂着腦袋,煩躁不已。
“這個我不好說,得給你拍個片子好好檢查檢查。”
林疏嗯了一聲,指了指杯子,要求道:“大海,你給我倒杯水,我好渴。”
“這不是有水,還溫着,不能喝了?”許海盛奇道,舉起水杯晃了晃。
林疏面無表情:“裡面有毒。”
許海盛:“?”
許海盛:“啊?”
“沈縛倒的。”
許海盛啞然,在林疏的監督下老老實實給他倒了杯新的。林疏擡手接過,拍了拍床側示意他坐過來,許海盛心中一緊,知道考驗他演技的時刻到了。
果不其然,林疏優雅又急迫地咕咚咕咚喝完大半杯,最後一口還停在食道裡,含糊道:“你知道,這四年都發生了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