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浸透将軍府的飛檐翹角,十二盞風燈将院照得亮如白晝。趙羽足尖輕點青石闆,玄鐵刀出鞘時帶起半弧寒芒,刀身映着燈影泛着幽幽藍光。趙鶴亭将折扇“唰”地合攏,銀槍從兵器架上驟然騰空,槍纓掠過燈籠時驚起幾點燭火殘影。
“小叔可莫要留手!”趙鶴亭旋身而起,銀槍劃破夜色,槍尖虛影如梨花綻放。趙羽瞳孔驟縮,刀鋒斜挑,“當啷”一聲火星迸濺。兩人招式如驟雨急落,趙鶴亭長槍橫掃帶起虎虎風聲,趙羽旋身錯步時玄鐵刀劃出半輪冷月。槍杆與刀背相撞的悶響中,趙鶴亭突然變招,槍尾橫掃如靈蛇吐信,趙羽騰空旋身,靴底堪堪擦過槍杆,刀鋒順勢劈向對方咽喉。
槍影刀光交織成網,趙鶴亭槍法大開大合,槍尖虛影如梨花紛飛;趙羽刀法沉穩,每一次揮砍都帶着戰場上淬煉出的肅殺之氣。忽然,趙鶴亭槍杆橫掃,趙羽縱身躍起,刀鋒借着下落之勢劈向對方肩頸。千鈞一發之際,長槍突然變招,槍尾橫掃趙羽腳踝,逼得他淩空擰身,刀背堪堪擦過趙鶴亭耳畔。場中銀槍忽化作漫天寒星,趙羽勾唇一笑,刀鋒如遊龍擺尾,在身前織就一片刀網。銀槍的最後一式刺入刀影的刹那,趙羽猛地矮身滑步,刀背重重磕在槍杆中段,巨大的反震力讓趙鶴亭連退三步,槍纓掃落頭頂一盞燈籠。
“好!”葉傾顔的喝彩聲與燈籠墜地的悶響同時炸開。一旁的陌塵雙手抱胸,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兩人招式淩厲卻不傷分毫,顯然都在試探彼此深淺。趙鶴亭撫着發麻的手腕朗笑:“小叔這招‘遊龍歸海’,怕是宰過不少敵将!”趙羽收刀入鞘,額前碎發已被汗水浸透:“你的‘梨花暴雨’越發刁鑽,若非在沙場上練出的反應,今日可要挂彩了。”
青石案上兩壇女兒紅早已啟封,濃郁的酒香混着夜風在庭院裡流淌。趙鶴亭撕下衣襟一角,慢條斯理地擦拭着槍杆,月光落在他眉間那道淡粉色的舊疤上——那是少年時随父親練槍,不慎被槍纓金屬飾件劃傷留下的印記。俊俏公子斜倚朱欄,折扇在指間轉出細碎銀光。他望着趙羽勁裝下若隐若現的繃帶,忽然嗤笑一聲:“小叔這副拼命三郎的樣子,倒讓我想起六歲那年我倆偷溜去邊疆,叔公氣得把書房的檀木椅都劈成了兩半。”話音未落,卻見趙羽往他碗裡斟滿酒,酒水漫出邊緣,在月光下凝成細小的銀珠。
趙羽将酒碗重重磕在石案上,釉面與青石相撞發出清脆聲響:“這些年替我照看父親,守着趙家,鶴亭,辛苦了。”趙羽仰頭,将碗中酒一飲而盡。
趙鶴亭倚着廊柱輕笑,折扇輕點掌心發出“啪”的脆響:“小叔這話折煞我了。”他旋身取過酒壇,陶制酒壇表面的粗粝硌得掌心生疼,仰頭灌下一大口,辛辣的酒液灼燒着喉嚨,“倒是您,江湖風沙可把人磨得更冷峻了。”酒水順着下颌滴落,在鶴紋長衫暈開深色痕迹。
“這些年護着陛下,不是件容易的差事吧?”趙鶴亭語氣難得的柔和正色,“護得好是臣子本分,稍有差池便是千古罪人。我在京中聽着那些風言風語,總想着——我那小叔,是不是又為陛下擋了暗箭?”他突然仰頭飲盡烈酒,喉結滾動時露出頸側淡青色血管,“你總說自己命硬,可在豺狼環伺的流亡路上,命比紙薄。”
趙羽指尖摩挲着碗沿的暗紋,那是父親生前最愛的梅紋酒盞。“為人臣子,自當如此。”他聲音低沉,像鈍刀在磨石上緩緩劃過,“當年與陛下互換衣冠,就知道趙家與這江山早已血脈相連。倒是你......”他忽然擡頭,燭火映得眼角淚痣愈發清晰,“在權臣堆裡扮了十五年浪蕩子,把脊梁骨彎成這樣,比上陣殺敵更難。”
趙羽的聲音像是從胸腔深處碾出來的,“我爹臨終前攥着我的手,說‘看好鶴亭,莫讓他的血涼了’......”話音未落,趙鶴亭猛地甩開手,酒壇重重砸在石案上,濺起的酒液落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像是洇開的血淚。
“怎會如此!”趙鶴亭的折扇“啪”地展開,扇面的墨竹被月光割裂成碎片,“整個朝堂皆以為趙家出了個草包,但隻有我自己最清楚!我在脂粉堆裡裝瘋賣傻,在權臣宴會上虛與委蛇,為的就是等陛下和小叔歸來這一天!”他突然逼近,酒氣混着龍涎香撲面而來,“你們在山谷忍饑受凍,我在京中忍辱負重,咱們早把命捆在複國大業上了!”
趙羽仰頭大笑,笑聲驚飛樹梢栖息的夜鳥。他重重撞了撞趙鶴亭的肩膀,力道大得幾乎要把人掀翻:“好!有你這話,便是真到了那一步,我也能笑着陪你走!”兩人同時舉起酒碗,清越的碰撞聲驚碎月影,“敬趙家忠勇。”“敬山河永固。”兩腕相撞,酒水飛濺,轉瞬便被夜風拂幹,恰似他們無需多言的羁絆。
趙羽将最後一碗酒仰頭飲盡,喉結劇烈滾動,陶碗重重磕在石案上發出悶響。夜風卷起他染着酒香的衣擺,燭火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暈,卻掩不住耳尖泛起的薄紅。
趙鶴亭倒是不慌不忙,折扇輕搖,忽然瞥見小叔藏在袖中反複摩挲的白玉佩,他本不似自己這般喜歡穿戴一些精巧飾物,那想必是别人送的。他眼底笑意更濃,故意拖長尾音:“這麼着急走?莫不是酒勁上頭,要去尋個地方醒醒酒?”
“多事。”趙羽别過臉去,起身時帶得石案上的酒壇微微晃動,“我......與人有約。”
“啧啧,這可奇了。”趙鶴亭突然欺身上前,折扇挑起趙羽下颌,借着月光将人耳後未褪去的紅暈瞧得真切,“震懾天下的冷面将軍如今倒像個懷春的少年郎。“話音未落,便靈活地側身躲過對方揮來的拳頭,笑得折扇差點脫手,“急什麼!我又沒說你去見誰——難不成是那紅衣姑娘?”
趙羽的動作猛地僵住,指尖無意識地攥緊袖間玉佩。他張了張嘴,最終隻憋出一句:“休要胡說!不過是......不過是商議些要事。”轉身欲走時,卻被趙鶴亭拽住袖口。
“好好好,我不說。”趙鶴亭松開手,卻不忘往他懷裡塞了壺自家釀的酒,“記得替我問葉姑娘安好。”見趙羽還欲辯解,他突然壓低聲音,眼中閃過狡黠,“不過小叔,你這謊撒得可不像你使刀那般利落。”
月光下,趙羽落荒而逃的身影與搖曳的樹影糾纏在一起。趙鶴亭望着那道匆忙遠去的背影,嘴角笑意漸深,手中折扇輕輕叩着掌心,在寂靜的庭院裡敲出輕快的節奏。
*****
月色如同融化的霜雪,沿着榆州城牆的青磚縫隙緩緩流淌。趙羽靛藍色勁裝的下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腰間睚眦長刀的鎏金吞口泛着冷光,他攥着缰繩的右手無意識收緊,掌心沁出的薄汗濡濕了牛皮繩。餘光瞥見馬車簾幕輕顫的瞬間,眼神不自覺柔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