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顔一襲紅衣探出,裙裾上金線繡的朱雀随着動作欲飛,步搖晃出細碎的光:“這就是楚地咽喉要道?”她擡手将被風吹亂的鬓發别到耳後,腕間狼牙混着銀鈴輕響,“倒比傳聞中更巍峨些。”
“正是。”趙羽翻身下馬,廣袖掃過城牆邊叢生的艾草,帶起一陣苦香。他本能地伸手欲扶,指腹幾乎觸到她腕間紅繩時,又猛地收回背在身後,拳頭攥得指節發白,“護城河寬三十丈,深兩丈,磚石裡澆築着三代楚軍的血肉。河底沉的磚石,每一塊都沾着将士的血。”他緩步上前,骨節分明的手指撫過城牆上交錯的箭痕,那些深淺不一的痕迹在月色下泛着暗紅,“當年父親在此禦敵,箭矢如雨,血水染紅了整片河面。”
“護城河當真連着八百裡楚江?”少女踩着繡鞋輕盈落地,裙裾掃過城磚縫隙裡鑽出的野蒿。趙羽垂眸看着她發間晃動的銀鈴,笑道:“汛期水漲時,浪頭能漫到第二級箭垛。”他頓了頓,解下腰間酒囊遞過去,“嘗嘗我家鄉釀的燒刀子?”
葉傾顔指尖觸到酒囊的牛皮繩,忽然擡眼:“侯爺總這般待客?”她擰開木塞輕抿一口,睫毛上沾着碎玉般的月光,“比西涼的馬奶酒烈多了。”話音未落,遠處傳來巡防的馬蹄聲,趙羽本能地扣住她手腕往城牆根帶,卻在觸到她溫軟肌膚時猛地松開。
葉傾顔湊近細看,紅衣的下擺掃過趙羽的靴面。她忽然踮腳,指尖幾乎要碰到他束發的靛藍絲帶:“難怪侯爺周身透着寒氣,原來竟是孕育在這浸染英魂的城池。”她狡黠地眨眨眼,“不過仔細瞧瞧,倒比西疆的冰湖更讓人移不開眼。”
趙羽身形微僵,耳尖瞬間泛起薄紅。他後退半步拱手,卻掩不住喉間的局促:“殿下謬贊。”
月色四合,二十四座石橋橫跨河面,橋洞下懸挂的青銅鈴铛在風中輕輕碰撞,發出清越聲響。葉傾顔緩步上前,纖長手指撫過橋欄上雕刻的螭龍,紅衣在風中翻飛如烈焰:“這些橋,為何叫二十四橋?”她忽然回頭,耳墜紅寶石步搖随着動作晃動,在趙羽臉上投下細碎的紅影。
趙羽垂眸整理被弄亂的衣袖,正色道:“取自二十四節氣,暗合天時地利。”他望着河面上漸漸亮起的燈籠,橙黃的光暈倒映在水中,随着波浪碎成萬千金箔,“子時月滿,橋洞倒影會連成一輪圓月,比任何銅鏡都要圓滿。”他說話時,目光不自覺地落在葉傾顔紅衣上躍動的金線朱雀,心跳又快了幾分。
葉傾顔望着橋洞下懸挂的銅鈴:“這些鈴铛......是為了吓退敵軍?”她伸手去撥,銅鈴相撞發出清越聲響。趙羽望着她被月光浸潤的側臉,聲音不自覺放柔:“戰時傳訊,太平年......便當是給月亮奏樂。”
子時将近,圓月升至中天。當最後一縷月光穿透所有橋洞,河面突然亮起璀璨銀環。葉傾顔的裙擺被風吹起,她轉身時眼中映着二十四輪圓月:“原來異國的月亮......是活的。”她伸手去夠最近的月影,卻在指尖觸到水面時被趙羽握住手腕。
“水冷。”他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将她往身後帶。葉傾顔仰頭看他,發現他耳尖紅得要滴血,突然輕笑出聲:“侯爺這般緊張,倒像我要把月亮偷走。”她晃了晃被握住的手腕,“不松開?”
趙羽一時心髒砰砰直跳,放開手不敢再看她,卻被她扳回身來,一時間便不得不再次陷入那流光潋滟的琥珀色眸中。
“趙羽,”葉傾顔突然低喚,眼波流轉如星河:“你掌心的繭,比西涼勇士的馬鞭還要粗粝。”她直起身子時,故意将發梢纏繞在他指尖,“這是常年握刀的印記吧?”
趙羽慌忙松手,背過身去整理淩亂的廣袖,聲音悶在胸腔裡:“衛疆戍民,此身何惜。”他望着河對岸通明的燈火,目光穿過重重城樓,“每一盞燈後都是百姓,護城河在,楚國的脊梁就在。”
子時的梆子聲驚起夜枭。二十四座橋洞的倒影在水波中晃動,漸漸連成完整的銀環。葉傾顔倚着石欄,月光為她鍍上一層柔光:“這哪裡是橋洞,分明是楚國藏在水裡的明月。”她轉頭看向趙羽,“侯爺若日日守着這般美景,怎會不生半分柔情?”
趙羽望着少女被月光勾勒的側臉,喉頭發緊。他解下披風,猶豫再三後輕輕搭在她肩頭:“月冷風急。”他的手指碰到她發間茉莉,又觸電般縮回,“楚國疆土遼闊,山河無恙,方有這滿城明月。”
葉傾顔摩挲着披風上的雲紋刺繡,突然輕笑出聲:“原來侯爺的情話,都藏在這山河萬裡。”她晃了晃手中銀鈴,發間茉莉落在趙羽掌心,“往後我若想再看這護城皎月,侯爺可願做我的向導?”
更鼓聲劃破夜空,趙羽望着掌心的花瓣,心跳震得白玉佩輕顫。遠處傳來戍衛整齊的腳步聲,少女循聲跑去,他望着少女跳動的背影,低聲呢喃了一句她并未聽真切的話。這句話被晚風揉碎,飄向波光粼粼的河面,與二十四橋明月一同,融進楚國的夜色裡——
“趙羽......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