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未央宮的琉璃燈盞次第點亮，鎏金螭龍柱在光影中流轉着華貴的光暈。楚天佑端起青玉盞輕抿酒液，餘光掃過席上觥籌交錯的群臣，忽聽得右側傳來刻意拔高的議論聲。

“聽聞白姑娘是将門遺孤，可惜家道中落，如今隻能在陛下身側當個......”說話的是禦史大夫之女周绮，腕間翡翠镯子碰在青玉案上發出脆響。她身旁幾個世家小姐掩着繡帕竊笑，目光似有若無地瞥向主位旁的白珊珊。

帝王握着酒盞的指節驟然發白，鎏金龍紋硌得掌心生疼。未等他開口，白珊珊已霍然起身，玄鐵護腕在燭火下泛着冷光：“周小姐對我身世倒是清楚，不知可記得令尊去年在赈災銀上做的手腳？”她素白裙裾掃過漢白玉地磚，步步逼近時腰間軟劍發出龍吟，“若不是陛下徹查，那三千災民的性命，怕要化作周家賬房上的墨漬了。”

殿内死寂如墳。楚天佑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指尖摩挲着龍椅扶手的鎏金龍紋——這才是他熟悉的白珊珊，永遠如出鞘的劍般鋒芒畢露。南海康家兒女個個鐘靈毓秀，如今又豈會任人輕賤？

葉傾顔倚着鎏金憑幾，指尖把玩着孔雀石彎刀的流蘇，忽然輕笑出聲：“中原女子隻懂躲在深閨評頭論足？在西涼，未及笄的姑娘都能彎弓射狼。”她的西域口音帶着獨特韻律，殿内驟然安靜，衆人這才發現她不知何時已解下赤紅大氅，露出銀甲外繡着暗紋的胡服。

“聽聞周小姐擅撫琴？不如為今日接風宴添個雅興。”楚天佑将酒盞重重擱在案上，龍紋在燭火下泛起冷光，尾音拖着帝王特有的威壓，“若不願獻藝，倒不妨與大理寺卿聊聊赈災賬目？”他目光掃過面如土色的周绮，又轉向白珊珊時瞬間柔了三分，白卿家，可願為朕舞一曲？"

隻見白珊珊豁然起身行了個軍禮：“臣女不才，願以劍舞為陛下與諸位大人助興。”

白珊珊旋身取過長劍，素白襦裙如驚鴻掠影，瞬間蕩開漢白玉地磚上的燭火殘影。劍尖挑起鲛绡珠簾的刹那，寒光撕裂暖黃光暈，驚起滿殿倒抽冷氣聲。她足尖輕點立柱，半幅銀鱗軟甲在飛旋間若隐若現，腰間玉佩随着利落的劈砍動作，擊出金石相鳴的脆響。

楚天佑攥緊龍椅扶手，青玉扳指幾乎嵌入掌心。他從未見過這般淩厲的白珊珊——往日溫柔淺笑的女子，此刻劍走遊龍，劍鋒掃過宮燈時竟将火苗劈成兩截，躍動的火光映得她眉眼如淬霜刃。她的身姿帶着将門虎女的利落，每個旋身都似戰場上的殺敵招式，素白裙裾翻飛間，恍惚讓人看見她父親當年披荊斬棘的英姿。

滿座世家子弟紛紛起身，贊歎聲與抽氣聲交織。楚天佑卻隻盯着她鬓角飛濺的汗珠，喉結滾動着幾乎要喚出那個爛熟于心的名字。直到她收勢單膝跪地，長劍拄地發出龍吟，他才大步走下玉階，金絲繡帕擦過她泛紅的臉頰時，觸到她急促的呼吸：“這才是朕的白卿家。”帝王的聲音裹着不容置疑的驕傲，驚得滿殿群臣紛紛低頭——這女子，是帝王護在羽翼下的逆鱗。

“好！”随着尚書令之子李珩的叫好聲，幾個年輕貴公子也跟着起哄。“早聞西涼公主舞姿驚絕，今日怎能錯過！”“還請公主不吝賜教！”此起彼伏的喧鬧聲中，葉傾顔忽将孔雀石彎刀重重拍在案上，震得鎏金盞碟叮當作響。

趙羽的玄甲随着動作微微輕響，他下意識往前半步，卻在望向楚天佑的龍袍時頓住身形。掌心的虎符涼意滲進皮肉，提醒着他此刻的身份——領軍将軍的職責是護衛帝王，而非追逐那道西域豔影。可當葉傾顔赤紅裙擺掃過滿地碎玉般的燭影，發間銀飾與甲胄相撞發出戰鼓般的聲響時，他聽見自己喉結不受控地滾動。

“中原劍如此淩厲，倒叫我西涼的鷹隼也技癢了！”葉傾顔揚起下颌，眼尾的金箔在燭火下流轉生輝，流轉的眸光似不經意掃過趙羽緊繃的側臉，又轉向楚天佑時眼波流轉，“楚王陛下，不知西域旋舞，可入得中原皇室的眼？”

楚天佑指尖叩擊龍椅扶手，鎏金龍紋在燭火下泛着冷光：“公主既有雅興，朕自然要大開眼界。”他話音未落，急促的手鼓聲響驟然炸開，混雜着西域特有的箜篌清音。

葉傾顔足尖點地騰空而起，火紅裙擺綴滿的金箔如流火傾瀉。不同于平日裡的飒爽，她忽而旋身時水蛇般的腰肢輕擺，銀鈴随着柔緩的動作發出細碎聲響，像是大漠月夜下的駝鈴。她的指尖在空中劃出柔美的弧線，與方才握刀的淩厲全然不同，火紅裙裾綻開如盛放的曼陀羅，整個人似化作一團纏繞人心的烈焰。

趙羽的佩刀不自覺發出輕鳴，他死死盯着那抹在光影中輾轉的身影。往日那個眼神銳利、行事果決的女子，此刻卻如絲綢般柔軟。記憶裡她策馬揚鞭的英姿，與眼前舞姿中的柔媚不斷交織。當她單足點地旋出最後一個圈，含情的眸光與趙羽轟然相撞。那抹帶着野性的笑意裡，多了幾分令人心跳漏拍的柔意，像是裹挾着大漠的風，又像是帶着絲綢的纏綿，将他眼底翻湧的情緒攪得淩亂。

趙羽猛地别開臉，卻發現掌心早已被虎符邊緣勒出深痕，而耳畔仍回蕩着她裙擺掃過空氣的飒沓聲響，還有那若有若無的，比月光更柔的舞姿殘影。

“這哪裡是舞，分明是西涼鐵騎在沙場上揚起的赤色風暴！”驚歎聲中，殿外忽有清冷掌聲傳來。玄色衣袍的慕容淵負手立于廊下，腰間刻着"慕容"的玉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錦袍暗紋在燈火間若隐若現，恰似流沙下埋藏的鋒刃。他緩步踏入殿内，經過宋雲璋身側時，兩人袖中不經意間擦過的暗金色綢緞，與案上西域進貢的鎏金茶盞色澤完美呼應。

“中原劍與西域舞，倒比傳聞中更令人驚豔。”慕容淵丹鳳眼掃過席上怔愣的衆人，最終落在鬓邊微濕的白珊珊與紅裙翻飛的葉傾顔身上，“慕容商會此番帶來三車西域奇珍，本欲明日獻禮，見此盛景，倒不如現在呈給陛下——權當為兩國交好，添幾分珠光寶氣。”他話音未落，商隊随從已擡着雕花木箱魚貫而入，箱蓋開啟時，明晃晃的夜光珠卻照不亮他眼底翻湧的暗潮。

楚天佑望着白珊珊歸位時略顯疲憊的身影，暗暗吩咐内侍準備醒酒湯和禦寒披風。他摩挲着龍椅扶手的鎏金龍紋，目光掃過慕容淵刻意炫耀的珍寶，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