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華宮的夜風裹着初綻的桂花香灌進窗棂,案頭攤開的祭天大典儀程被吹得簌簌作響。楚天佑屏退宮人時,白珊珊正踮着腳往青銅鶴燈裡添油,素白襦裙掃過滿地鎏金燭影,恍惚間讓他想起兩年巡行天下時,她在秋風裡策馬揚起的衣袂。
“天佑哥,這祭祀用的祝禱文......”白珊珊轉身時,發間玉簪正巧将月光折射進他眼底。楚天佑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擦過她耳際碎發,卻被她靈活地偏頭躲過,還反手在他掌心拍了下:“天子陛下又想借機偷懶?方才傾顔公主還說祭天台的琉璃瓦該換成赤色,您倒先顧着捉弄臣女了。”
楚天佑笑着将她拉到案前,展開泛黃的輿圖,指尖點在西北邊陲:“别忙着打趣,朕正想聽聽珊珊的見解。此次祭天大典,既要彰顯國威,又得安撫因商稅改制不滿的世家。”他拾起一支狼毫,在“祭天台規制”的奏章上圈畫,“禮部拟定的流程太過繁瑣,依珊珊看該如何精簡?”
白珊珊湊近細看,發間木樨花的香氣混着墨香萦繞在他鼻尖。她毫不猶豫地抽出他手中毛筆,在竹簡空白處疾書:“裁減樂舞人數,将省出的銀兩用在修繕災民住所。另外......”她忽然擡眼,狡黠的眸光映着燭火,“讓慕容淵的商會出資贊助祭典裝飾,既彰顯皇恩浩蕩,又能借機敲打他。”
楚天佑聽後欣慰一笑:“知我者,珊珊也。”
可是話落白珊珊又低頭去研究書本了。
燭火突然明滅不定,楚天佑扣住她手腕往懷中一帶,龍袍下擺掃過案幾上散落的竹簡:“陪朕巡行兩年踏遍山河,如今連說句體己話的功夫都不肯給?”他故意壓低聲音,溫熱的呼吸拂過她泛紅的耳尖,“昨夜太後還問起,說禦膳房新制的糖蒸酥酪,該給哪個饞貓送去。”
白珊珊眼睛一亮,卻又狡黠地眯起:“原來是太後懿旨,那臣女明日定要去請安——不過在此之前......”她突然抽出被握住的手,從袖中掏出個油紙包晃了晃,桂花糖糕的甜香混着秋夜涼意撲面而來,“有人今早偷吃了臣女藏在馬車裡的點心,這筆賬怎麼算?”
楚天佑輕笑出聲,趁她不備将整包點心奪過,卻在她撲來時攬住腰身:“明日陪朕去慈甯宮請安,路上再還你。”他指尖摩挲着她腰間軟劍的穗子,想起方才宴會上她舞劍時的飒爽英姿,劍鋒劈開燭火的模樣讓滿殿失色,“鮮少見珊珊這般淩厲地舞劍,方才那曲‘驚鴻破’倒是讓朕想起涼州的風沙。不如明天,給母後表演一番?”
“天佑哥這是想公報私仇?”白珊珊歪着頭,發間新插的木樨花随着動作輕顫,“又是議典儀、又是舞劍,還要去哄太後開心......”她忽然湊近,狡黠的眸光映着燭火:“幹脆把籌備祭典的苦差事都丢給我,您躲去後苑賞初開的秋菊,倒落得清閑!”
楚天佑忽然收緊手臂,将她穩穩圈在懷中,眸色沉沉:“今日宴席上那些閑言碎語......”他頓了頓,拇指輕輕摩挲着她泛紅的手腕,“朕不想再聽見任何人對你無禮。往後若有人敢輕慢,不必顧忌朕的朝堂,盡管讓他們知道,南海白家的女兒,劍鋒該有多利。”
白珊珊望着他眼底翻湧的認真,突然伸手戳了戳他眉心:“天佑哥又在說傻話,我何時怕過?倒是你......”她從袖中掏出塊糖霜栗子糕塞進他嘴裡,“明日去見太後,可不許闆着臉,得陪我多讨些糖蒸酥酪才行。”
楚天佑含住溫熱的糕點,順勢将她鬓邊飄落的桂花摘下:“若珊珊應下,朕便帶白卿家去後苑賞菊。禦膳房新釀的秋梨酒,該配着某人親手做的糖霜栗子才好。”他望着她眼底跳動的笑意,突然将她輕輕按在書案上,“往後的歲歲年年,朕定要将這天下最好的,都捧到你面前。”
窗外更鼓沉沉,白珊珊的指尖劃過他胸前的龍紋刺繡:“那陛下可要說話算話——若是明日賞菊時,你又被奏折絆住......”她故意拖長尾音,腰間軟劍發出清越的龍吟。
“自然。”楚天佑低頭在她額間落下一吻,桂花香混着她發間的皂角味萦繞鼻尖,“這兩年來朕欠你的閑情逸緻,總要慢慢補上。往後有朕在,沒人能讓你受半分委屈。”
次日晨光初露,楚天佑特意換下明黃龍袍,着一襲月白色錦袍,牽着白珊珊的手穿過九曲回廊。禦花園裡初綻的秋菊在晨露中搖曳,白珊珊望着滿園金蕊,突然駐足:“天佑哥可還記得,兩年前在江州,我們偷摘老農的菊花釀酒?”
“怎會不記得?”楚天佑唇角勾起,“某人喝得滿臉通紅,還非要和朕比劍,結果醉倒在客棧的廊下。”他伸手拂去她肩頭的露珠,“那時朕就在想,若能與你這般走遍天下,該有多好。”
慈甯宮門前,白珊珊下意識整了整衣襟,卻被楚天佑攔住。他親手為她将歪斜的玉簪扶正,指尖輕輕擦過她泛紅的臉頰:“莫要緊張,母後喜歡你還來不及。”
太後正倚在軟墊上翻看佛經,見二人進來,立刻放下書卷,眉開眼笑:“哀家可算把你們盼來了,快過來讓哀家瞧瞧。”她拉着白珊珊的手,上下打量,“瘦了,想必是回京幾日舟車勞頓累到了。”
白珊珊俏皮地眨眨眼:“不苦,有陛下護着,便是風餐露宿也甜。”她從袖中取出個錦盒,“這是臣女特意為太後尋的天山雪蓮,每日泡一盞,最是滋補。”
太後笑得合不攏嘴:“還是珊珊貼心。哀家這把老骨頭,就靠你記挂着了。”她忽而看向楚天佑,目光中帶着了然,“龍兒,你今日特意帶珊珊來,怕是有話要說?”
楚天佑握緊白珊珊的手,目光堅定地看向太後:“母後,兒臣今日懇請您恩準,待祭天大典後便立珊珊為後。兒臣已決意廢除六宮,此生隻願與她攜手,共治天下。”
太後伸手扶起二人,眼中泛起淚光:“傻孩子,哀家早就盼着這一日了。珊珊聰慧果敢,又與你情投意合,這皇後之位,非她莫屬。廢除六宮之事,哀家也覺得甚好,夫妻一心,才是佳話。”她拉過白珊珊的手,輕輕拍了拍,“往後啊,你們二人要互敬互愛,互相幫襯。”
白珊珊紅着眼眶點頭:“太後放心,臣女定當盡心竭力。隻是太後也要保重身體,莫要再為瑣事操勞。若覺得煩悶,臣女每日都來陪您說話、下棋。”
“好好好!”太後笑着拭去眼角的淚,“來人,把哀家珍藏的糖蒸酥酪端上來,今日咱們好好聚聚!”
陽光透過窗棂灑在三人身上,滿室皆是桂花與糕點的香甜。楚天佑望着相談甚歡的兩人,心中滿是暖意。這一刻,他忽然覺得,這萬裡江山再美,也不及眼前的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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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京城城門剛啟,初秋的風裹挾着枯葉掠過青石闆。趙羽掀開馬車青布簾,幾片泛黃的銀杏葉打着旋兒落在肩頭。棗紅馬不安地刨着蹄,這匹西涼良駒鬃毛如赤焰,正由陌塵牽着缰繩。陌塵一襲玄衣銀線繡着暗紋,腰間九節鞭泛着冷光,蒼白的面容始終緊繃,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掃過騎馬的趙鶴亭,便又垂眸盯着缰繩。
趙鶴亭輕叩銀槍,在馬鞍上轉了個漂亮的圈,槍尖挑起一片飄落的槐葉:“小叔,這人真像尊冰雕。”他壓低聲音湊過來,馬鞭随意指向陌塵,“連句話都懶得說,能護好路?”話音未落,馬車裡傳來輕笑,葉傾顔掀開簾子探出頭,發間銀飾随着動作叮咚作響:“小趙将軍莫要以貌取人,陌塵的九節鞭,可是連西涼狼王見了都要繞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