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字大體如此。”阿五伸出手從他手中奪過自己的筆記,“我……”
“所以你更應當練練其他字體。”桓晏搖頭,“這種字體匠氣太重不夠灑脫,仿佛……”
他負手向前走了幾步,倏然回頭盯着她,“仿佛一個謹小慎微之人,不夠通達潇灑。”
“寄人籬下,如何能不謹小慎微。”柳阿五毫不示弱地反擊,這裡是他的家,是桓府,不是她柳阿五的地方。
“先生若無旁的吩咐,阿五先告退了。”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阿五鄭重行禮,“布置的課業我會仔細完成,晚間送來。”
還以為她會拖上幾日才交,桓晏挑眉,“好。”
尾音上揚,帶着不屑和質疑。
求知若渴當如是。
柳阿五并沒有計較桓晏的态度,轉身離去,回到翠竹軒便将今日所學鋪開在桌子上,連珍珠碧玉送來的午食都是一邊複習筆記一邊吃飯。
看得珍珠直叨叨:“再如此下去,姑娘真的可以行軍打仗了,恐怕陛下都沒您忙。”
碧玉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忍着笑道:“珍珠姊姊慎言。”
阿五擡頭,笑着看她:“珍珠姊姊,這盤紅燒豬肘鮮香爽滑入口即化,快來吃。”
珍珠原本拉到腰的臉一下子綻放笑容,“好嘞。”
這一日阿五興緻勃勃意氣風發,許久許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覺得自己好像活過來一樣,像地裡久旱的野草汲取着養分。
都沒有午歇,阿五一口氣将桓晏布置的課業完成,直到晚食端上餐桌這才發現已經日落西山了。
這一日過得可真快啊。
阿五伸了個懶腰站起身走到餐桌旁用飯,到底是用腦過度,這一頓飯又吃了兩大碗,吃完飯稍作休息,帶上昨日閑來無事給昌平做的香囊便帶着課業去找桓晏了。
夕陽餘晖灑下,清風苑裡一片靜谧。
昌平守在門口,書房大門緊閉。
看到阿五進來,昌平接受上次的教訓忙行禮,“阿五姑娘來了。”
一臉笑容燦爛也難掩一整日站崗守門的無聊和疲憊,阿五道:“沒外人不必行禮。”
說着拿出香囊遞給他,“前日是我脾氣壞了些,向昌平小哥賠個不是,這是我自己做的香囊,裡面用的提神醒腦的香,别嫌棄。”
怎麼會嫌棄,昌平簡直受寵若驚,接過那銅制輕薄的香囊,雕花镂空精細巧制,下墜一串打磨光滑的圓珠,上連着一條細細的鍊子,剛好拴在腰間,香氣宜人巧奪天工。
“真沒想到阿五還有這樣好的手藝。”昌平大為驚喜,當即便拴在了腰上。
“平日無事喜歡做些小東西打發時間,我做得最好的是钗镮首飾,将來昌平小哥娶娘子我幫新娘子做一套精美的頭面,不輸外頭寶翠樓的手藝。”
阿五也不謙虛,早早許下諾言。
昌平羞紅了臉,“好,那一言為定,我可當真了。”
二人說笑的聲音越過雕花窗傳入屋内,桓晏擡頭,看到一張笑得明豔燦爛的臉,膚若凝脂唇紅齒白,簡直比那海棠還嬌比那牡丹更豔。
怎麼對着他的時候就沒有這樣的表情呢,桓晏蹙眉,視線朝下落在昌平腰間,眉目間的笑意霎時煙消雲散。
“何人。”
昌平回神,趕緊推門進去回話:“是阿五姑娘來了。”
桓晏看到了他拴在腰間的精緻的香囊,“請進。”
昌平轉身出去,帶着身後如刀鋒般的眼神。
大門被打開,小娘子披着一身晚霞進門,還是上午的那身衣裳,鬓邊幾縷散亂落下被塞到耳後的碎發,看來她真是忙了一整日。
桓晏不語,接過柳阿五遞過來的課業仔細翻看。
對于桓晏上午的授課,阿五是認同的,看着他朱筆批複不禁想起碧玉說過他曾得過探花,環視一圈牆上挂着桓晏的丹青墨寶。
不得不承認,的确有些才幹。
桓晏皺眉擡頭,面色肅然,看到小娘子若有所思的樣子,毫不留情道:“凡事不能隻講求速度,錯漏百出。”
這個答案讓阿五很是出乎意料,自信上午的内容她都聽得明白且做的時候也十分小心仔細。
“怎麼會。”阿五不服,上前一步和他隻隔着一張案桌對視。
“一人管鑰,一人錄簿,互相檢視。” 桓晏不疾不徐道:“方才穩妥。”
“米糧油鹽,每月必親驗二次。”
“仆役舞弊,保舉者同罰。”
這些你都沒有标注。
呀,還真是忘了。
“還有,想要做好事須得先習字。”桓晏将被打回的課業還給她,“重新做,明日起每日練字兩個時辰,以此為帖。”
遞過來的是一本桓晏的字,阿五啞然,怎會有人如此大言不慚,拿自己的字給人當字帖。
“算是懲罰嗎?”阿五不滿卻也知他說得沒錯,嚣張不起來,她習慣性翻着眼皮看着他,噘起小嘴。
桓晏繞過案桌走到她身邊,一隻手掐住她的後腰将人帶入自己懷中,輕聲在她耳邊道:“你瞧那裡,如此可抵罰。”
阿五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大開的窗扇外一支遒勁的樹枝伸入屋内,枝幹深處站着兩隻黃色的鳥雀正在交.配。
氣血上湧頭皮發麻,阿五下意識後退掙脫了他大手的桎梏。
桓晏已經沒用了,她才不會再同他坦誠相見,沒必要。
“好,我認罰。”阿五快速收回視線,朝桓晏匆匆一禮,“這就回去領罰。”
說完不等桓晏發話轉身就走。
果然,用完就跑。
望着那倉皇而逃的背影,桓晏臉上的笑容隐沒在濃重的夜色裡。
當晚,昌平新得的香囊還沒捂熱就被收在了桓晏屜中的匣子裡,裡面還有一些老舊掉色的珠花、頭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