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這個事實,小魚重整旗鼓,繼續整理思緒,把自己受托幫星若送信,在茶鋪的遭遇,和鑒寶大會那晚發覺的異樣都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說到發現他被代替,她驚訝追出去這裡,小魚沒好意思說自己想也沒想就跳水跟上。
她隻是誠懇坦白,事情之所以會到眼下這步,和她為星若送的那封信有很大關系,是她的失察和輕信,才導緻壞人陰謀得逞,她對他如今的困境也有責任,所以才想要一定救他出去。
“即便我隻是普通人,不會功夫也沒多聰明……”她的聲音低小而堅定,“眼下還沒想到救公子的辦法,但我一定會努力找機會的,萬一的萬一,要是救不出公子,我就陪你一起被困在這。”
還是一闆一眼的口氣,不帶分毫暧昧,小魚蹲在榻前跟他承諾,巴掌大的臉上盛滿認真。
落在元霁月眼裡,跟前這個穿着破舊麻衣,幞頭裹發,五官清秀的姑娘,唯獨一雙黑亮透澈的杏目在熠熠生輝,依稀勾起他幾許回憶。
“……”他蠕動嘴唇,因她靠的近,差點觸上她潔白耳廓。
等小魚明白他的意思,頓時愣住。
他說的是:走,别管我。
*
也就是小魚不識得幾個古字,認不得她手上那塊令牌上,彎彎曲曲的紋路,正是一個篆體的“蓮”字,也就是江湖人聞風喪膽的魔教之首天蓮宗的信物。
天蓮宗殘暴不及無影門,聲勢浩大不如綠林水寨,卻是江湖裡最神出鬼沒,令人談之色變,最受正道忌憚的一個魔門。
其門下有玄、明、慧三宗,金木水火土五旗,長于暗殺、毒物、消息買賣等旁門左道,常人難得一見,但凡現于人世必定引起軒然大波。
譬如,兩年前的東川長明派被滅門一案,就是玄宗之主,主管暗殺和毒物的“絕夜”帶人做下,此人武功極高,甚為嚣張,滅門之後還留在原地,一連滅了三波來除惡的正派弟子。
直到雲陽宮元霁月攜劍而來,除魔衛道,一劍劈斷他的寒水刃、滅了天蓮宗經營數年的分壇基業,這才重振白道聲威。
傳說中,絕夜還是本任天蓮宗宗主的内定接班人,在門内地位極高。而此人,正是苦心積慮,将元霁月綁來船上的秦仲淵。
元霁月并非自暴自棄,以目前形勢,若跟前的小姑娘沒說謊——她袖口露出的半截小臂尚有攀爬貨船時的擦傷,指甲縫裡嵌着船闆的木刺。這般狼狽,倒襯得那雙眼睛愈發亮得灼人。
即便做到這地步,可憑她個人是決計救不了他的。秦仲淵為了抓他、困住他費盡周章,連醉夢軟骨香這等秘藥都拿出來了,她能混上船已是意外,若要勉強救他,隻會把她自己也搭進來,何必因他再殃及無辜。
一連重複三次“走”這個字,雲霁月确定跟前人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她愣過之後就當什麼都沒聽到,自顧自扶他坐起,端來粥碗,一勺勺将飯食喂到他口中,元霁月渾身無力,隻能任由她動作。
小魚喂他的動作很是熟練,喂前先吹三下,勺柄微微擡高,讓他能毫不費力咽下。
“我師傅病重時我也這樣喂過他。”動作間,她忽然輕聲道,“他說過,人要吃飽才有力氣等轉機。”
聞言,元霁月除了無奈,心底也不知是什麼情緒。他說不出話,隻有在她每次将瓷勺抵在唇邊時,默默張口,任她喂完一整碗米粥。
小魚再問他“吃夠了嗎?”男子無奈眨了下左眼,她這才露出笑意,嘴角露出個小小梨渦,随即被她克制地抿下去。
放下粥碗,她餘光瞧見旁邊有盥洗的物件,不由想起了他的白馬車白衣服,想必這人很愛潔吧。
小魚随口道:“三公子,那邊有洗漱的東西,需要我幫你擦洗一下嗎?”
這回沒沉默多久,榻上人便幾不可見地點頭。
饒是男女有别,可愛潔如命的三公子能從昨晚忍到現在已是極限,哪怕明日就是死期,他也必要幹幹淨淨上路。
他這副樣子,小魚也升不起什麼雜念,權當在伺候她家師傅了。
打水沾濕布巾,利落地把露在外面的臉、脖子、手,都用溫水擦拭過兩遍——明明已經很輕了,但這些肌膚擦後還是泛紅暈,這也太嬌貴了,她暗暗咋舌。
耽誤太久,門外黑衣人不耐煩地喊起來。小魚加快動作收拾完畢,将他扶回榻上,掖好被角,最後在他耳邊輕聲留下“三公子,你且安心,下頓送餐我還會來的”,匆匆提着食盒離開。
留下吃飽喝足,渾身清爽許多的元霁月默默望着床頂,腦中盤旋着這個名叫小魚的姑娘的笑容,突如其來,莫名其妙,但又異常溫暖。
想着想着,潮水般的困意席卷了虛弱的身體,他緩緩閉眼,任由自己陷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