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箱子放下,來幾個人把這擋路的盆景挪一挪,快點。”
一個書吏領着衆小厮出現在門口。
小厮兩人一組挑着木箱,箱子幾乎不晃,個個看起來很沉。
書吏放下口中的瓷魚哨,斥道:“停下作甚?還不快搬?”
小厮見迎客松旁邊站着兩位绯袍大員,一時不敢動作。
林佩挽起衣袖,把水瓢放回原處。
他腰間垂懸的玉花随步伐擺動,響聲清脆如山泉流動。
書吏略一停頓,跪地行禮:“下官眼拙,未認出是林相和溫參議。”
早春的天氣依然寒冷,這書吏雖隻穿青布長衫,動作利落絲毫不瑟縮。
溫迎道:“你什麼人?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書吏道:“下官宋轶,奉右相之令把辦公所需之物搬入文輝閣。”
溫迎正想訓斥此人冒失,聽到名字又把話咽了回去,目光轉向林佩。
中書省從官約二三十,除去閑雜,有十四個正式職位,分别是正三品左右參議各一人,正五品郎中二人,正七品舍人十人,其餘都事、檢校、照磨、管勾等職由以上兼任。
按不成文的規矩,主官上任即會讓一兩個心腹之人擔任從官,隻要不是上面故意架空,一般都會批準,所以林佩和溫迎都明白,這宋轶并不隻是一個普通書吏,不久之後就會绯袍加身。
林佩對溫迎吩咐幾句,不再問院子裡的事,轉頭走進裡間去。
溫迎清了清嗓子:“不必多禮,起來說話。”
宋轶起身,拍去膝蓋上的灰,接着道:“溫參議,下官想暫且挪開院子正中這些盆景,等右相的東西搬完了,再放回原處。”
溫迎道:“還有多少?”
宋轶道:“大人移步。”
溫迎走到門口一看,臉色立變。
方才幾個沉甸甸的箱子相比于後面都還隻是小件。
右相這一上任,把書櫃、書架、書桌、榻、幾、屏風全搬來了。
金絲楠木的紋理在陽光之下閃閃發光,宛若鎏金,照得整條官道金碧輝煌。
溫迎覺得刺眼,一揮衣袖,讓宋轶盡快布置,莫要幹擾他人辦公。
一個上午,文輝閣中指揮的哨聲與搬運器具的腳步聲交雜在一起。
待大件進了門,小厮又接連搬入名窯瓷器、名人書畫、玉石、珊瑚等珍奇玩物,走過路過都能聞見從右側屋裡散發而出一股富貴氣。
閣中官吏議論紛紛。
——“右相的排場也忒大了。”
——“全用自己的物件,真氣派。”
林佩坐在左邊自己的屋裡閱讀各部奏本,靜靜地聽着外面的議論。
他的清靜一讓再讓,從宮牆之外讓到文輝閣,從院子讓到廳堂,眼下隻剩方寸之地。
突然,簾子的一角掀開。
一隻毛絨絨的貓爪伸進來。
“喵?”
林佩手中的筆一歪。
但見胖乎乎的一隻黑白黃三花長毛貓兒探頭進來。
貓瞳睜得又圓又大。
林佩和貓兒對視許久,低頭一看,寫了大半的文稿已染墨污。
他歎口氣,揉掉紙張扔進火盆,重新起筆。
這道文書正與戶部撥款事宜相關,十分機密,可說時遲那時快,那隻貓兒忽地跑了進來。
“喵~”
林佩:“?”
貓兒撲到盆邊,嗷嗚一口把紙團叼出來,掉頭就跑。
林佩:“?!”
貓兒跑幾步又回過頭看他,還勾起尾巴。
林佩起身去追。
他在中書省八年,從未似今日這樣被一件小事攪擾心緒。
貓兒亂跑,喵喵叫喚着穿過堂後長廊,跳進一扇窗戶,又鑽到一個書櫃裡。
林佩跟進書房,打開櫃門。
突然一陣談笑聲從堂前傳來。
——“右相一路舟車勞頓,着實辛苦。”
聽動靜是陸洗來了,閣中大小官員出門迎接。
林佩回過神,才發現自己進的是陸洗的書房,現正站在一個書櫃旁,櫃裡的文書信件一疊疊的就放在他的手邊。
“喵~”貓兒的耳朵飛快地動了動,吐出紙團,鑽回籠裡。
林佩:“……”
珠簾嘩啦一聲撩開。
林佩直起身,不着痕迹地把紙團藏進袖中。
“大人?”溫迎後退半步朝門口看了看,以為是自己弄錯了左右。
宋轶也很意外,畢竟他不知堂後相連,以為林佩此刻還在左屋處理政務,不想竟出現在這裡。
一位衣裝華美的男子随後走了進來。
林佩倒沉得住氣,隻往旁邊挪動兩步,鎖緊籠子的門,拔出鑰匙。
貓兒在籠裡若無其事地舔爪子。
陸洗旋即開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