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佩道:“何處不周?”
陸洗放下林佩給他寫好的敕書,低頭又從袖中拿出另一道卷軸。
卷軸展開,同樣是用雲鶴花錦裱裝,同樣是用正楷字體寫的任命宋轶的敕書。
陸洗笑道:“你考慮的自然是周全的,但我竊以為,拟旨請命宣發公文等等事務總不能一直由你替我操辦,那樣太麻煩你了,我心中有愧。”
林佩一眼就看出這字不屬于文輝閣中任何一位舍人和郎中,但不能否認,敕書嚴絲合縫,無論是字的間距,還是用詞的規範,都完全符合規定。
林佩道:“閣中何時來了新人,我竟不知。”
陸洗道:“不,不是來了新人,是我自己寫的。”
林佩道:“何勞陸大人親自寫,一般來說,讓舍人和郎中先寫出初稿,待你過目之後,自會有專人謄寫制作。”
陸洗道:“可是,我聽聞我的任命敕書就是你親自寫的。”
林佩道:“那不一樣,我做這事多年,自己寫圖個省事。”
陸洗笑道:“我是慢些,但也可以學。”
林佩若有所思。
一個人的書法如果在初學之時沒有打牢基礎,養成了不好的習慣,等長大再來改正就要付出成倍的代價,這也是為什麼有些官員一大把年紀上道奏疏還要請人代筆的緣故。
他記得陸洗半年前上的奏章,字隻能算清晰,但絕對談不上美觀。
沒想到僅僅半年時間,陸洗便練成了堪為典範的正楷,而這個近乎削筋磨骨的舉動背後隻有一個動機,就是為了能夠融入中書省,成為真正的執筆之人。
“此事就依陸大人的意思。”林佩道點了點頭,收起自己備好的卷軸,拆去軸柄,撕出裡面的絲帛,丢進火盆,“流程我不過問。”
盆中竄起火焰。
絲帛頃刻間灰飛煙滅。
陸洗道:“好,現在說第二件事。”
林佩道:“請講。”
陸洗道:“陛下要你我在今年辦成一件事,新事,前無古人的事。”
風過堂,竹簾被輕輕擡起。
窗紙映着搖曳的葉影。
林佩一聽前無古人四字便覺渾身不舒服,但随着談話深入,他意識到這件事極有可能就是太後董氏調陸洗進京的真實目的,他得裝作配合,套出陸洗的話。
林佩道:“你如果願意告訴我,我定全力配合。”
陸洗道:“知言,屋裡有地圖嗎?”
布幅抖落,地圖展開,阜國一十三省呈現面前。
北方三省,包括晉北、平北和遼北;
南方二省,包括廣南、桂南;
西邊二省,包括雍西、川西;
中部三省,包括河中、湖廣、江鄱。
京城地處金陵,位于大江入海口,北鄰齊東省,南鄰浙東省。
陸洗道:“陛下初登皇位,蒙古各國對我國北方領土虎視眈眈,尤其鞑靼,近來多次派兵騷擾邊境,目的在窺探新政是否穩固,若置之不理,則是示弱于諸國,必将招來虎狼。”
陸洗頓了頓,繼續道:“可眼下朝廷積弱已久,實際也不可能主動出擊,是故邦交之策就顯得尤為重要,陛下想在北邊再設一京,升平北為北直隸,于十月秋防之前舉行慶典,接受蒙古各國使臣朝賀,并以通商之利誘導各國暫時放棄掠奪,解當下之急,再緩緩圖強。”
林佩思忖片刻道:“從地形上來看,平北府是有獨特的優勢。”
陸洗道:“我之見,北京皇城就在前朝舊宮的基礎之上修繕,半年即可落成,如此既能保障南方疆土的安全,又向北方各國張揚了陛下的威名,豈不兩全其美?”
林佩道:“可是……”
他略一停頓,手指向平北,語氣平緩下來:“平北偏荒已久,要舉辦國之盛典,除了修繕宮殿,連同道路也要修,還需考慮人員、物資、兵馬之調動,耗費之巨恐國庫一時難以承受。”
陸洗道:“這是陛下旨意,我等臣工應竭盡全力,不畏困難。”
林佩道:“陸大人,陛下隻有十二歲。”
陸洗轉過身:“你什麼意思?”
林佩道:“陛下連平北是什麼地方都不知道,怎會有此旨意?升平北為北直隸是太後的主張,因她的親族多在北方,新設一京有利于她發展勢力。”
陸洗道:“且先不問是誰的主張,國庫當真拿不出這筆錢糧嗎?”
林佩背過手,繞着地圖走了幾步,笃定道:“拿不出。”
陸洗攔道:“我有一法。”
林佩道:“什麼辦法?”
陸洗一笑,眼中流光:“聽聞戶部今年有兩百萬兩用于廣南宣政的度支,我覺得大可先借一部分來,等明後兩年再補上。”
林佩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每年從戶部撥的款項成百上千筆,偏偏這一筆被挑中,必不是巧合。
這人剛才還向自己示弱,卻就一盞茶功夫便露出了尖利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