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小巷的盡頭靠着牆坐下,等着何姐過來找她,不出意外,少不了一頓打罵。
何姐那天把她揍得很慘,她記得自己挨了好幾個耳光,耳朵都出血了。
“賠錢貨!偷不到東西今天就别回去了,你就去睡大街,當乞丐去吧你。”
“别,媽媽,我錯了。我晚上一定會小心。”
她坐在地上,讨好地扯住何姐的裙角,小心翼翼地保證道。
“晚上黑燈瞎火的會好偷一些,你要是想吃飯,就給我機靈一點。”
江霓點點頭,何姐帶着她回到步行街,她們進肯德基的洗手間洗了臉,何姐大發慈悲給她買了個漢堡,江霓吃得很開心。
江霓記得自己那天晚上得手了一個玫紅色的女士錢包。那位女士背着沒有拉鍊的大托特包,她小小的手神不知鬼不覺地伸進去,輕而易舉就偷到了。
每次得手,江霓都會在腦海裡發出一陣尖叫。
她把錢包裝進自己口袋裡,她的外套口袋是何姐特别為她縫的,深不見底,一個成年人的錢包也能安穩地躺入其中,不被發現。
紅燈,她小跑着穿過車流和人群,開心得不得了,至少何姐晚上不會再打她了。
一陣刺耳的刹車聲響起,她站在馬路對面,轉過身,就看見何姐躺在馬路中央,一輛貨車停在她身邊。那輛貨車很大很大,江霓要仰着頭才能把它收入眼底。
何姐躺在一片黑色的血泊裡,眼睛看着江霓,朝她伸手。
江霓站在人群之外,靜靜看了她一會兒,轉身離開。
她曾經因為沒能偷到東西,被何姐丢進海裡差點淹死。
她不會遊泳,無論她怎麼哀求,何姐都隻是在岸邊冷冷地注視着她。
正如她現在這樣,也冷冷地注視着躺在血泊中的她。
在回去之前,她先檢查了錢包裡的錢,自己留下幾百塊埋藏在小巷盡頭的土地裡,剩下的錢上交給大寶哥。
大寶哥在海市的城中村附近開了一家台球廳。二樓有幾間小房子,何姐帶着江霓租了其中的一間。
江霓知道,想要繼續在台球廳住下去,需要付錢。
她依舊每天出門偷竊,把得手的東西都交給大寶哥。
江霓後來經常想,或許大寶哥真的從她這裡獲益太多,以至于一直都沒把她趕走。他甚至還去商場給她買了一台故事機,連帶着書本一起,書上有拼音,有基本的算術知識,江霓由此學到了不少東西。
大多數有用的知識還是從生活中學來的。
她在二樓看着一樓的人打台球,看他們賭錢、幫他們跑腿買煙,漸漸對錢有了具體的概念。台球廳有一台電視,江霓靠着字幕認識了不少字。
台球廳裡混迹的都是和大寶哥一起做生意的朋友,也就是所謂的入室盜竊生意。
大寶哥給江霓花錢很大方,比何姐待她還要好。他帶着小姑娘去商場買衣服和玩具,還請她去快餐店吃大餐。
等江霓再長大一些,大寶哥的團體開始帶着江霓一起行動。
他再三叮囑江霓:“不要傷人,隻求财,懂嗎。”
他之所以不太願意帶着江霓,是因為這小姑娘雖然年紀最小,但行事總是格外狠戾,每次出手都動刀,專往人的下半身和脖頸處捅,他已經沒收了她好幾把折疊刀。
這也是她一個小姑娘生活在一群大男人中間卻沒人敢欺負她的原因。有不少人都勸大寶把這孩子送走:
“她這個脾氣性格太難操縱了,膽子太大,還不聽話,留在身邊以後遲早要出大事的。”
“那叫什麼人格來着?”
“反社會人格。”
“對對,反社會人格。我們隻是偷點東西求個财,她是奔着雙手沾血去的。你看她那眼神,陰森森的,哪有一點小孩子的樣子,我都不敢跟她對視。”
“何姐當初就是被她設計殺害的,這麼小的孩子心機深重,可怕得很。”
“話說回來,她到底是不是何姐的孩子?”
“那誰知道,總之何姐養她也不虧,這小孩兒技術好,眼疾手快,還不容易引人注目,得手的概率比我們高多了。”
江霓就在這些聲音中長大,面不改色,波瀾不驚。
她仿佛天生就練就了一種冷漠面對現實的能力,無論遇到怎樣的羞辱和傷害,都能從容應對。永遠刀槍不入,永遠無動于衷。
她依舊按照從前的習慣,把到手的東西按照比例上交,一部分自己留下來,以便可以随時離開。
江霓就這樣長大,直到來了月經之後,她借用了大寶哥的推子,把頭發全都剃光了。她讨厭自己身體上的一切變化,她覺得很惡心。
大寶哥對着她大發雷霆,光頭太紮眼了,在江霓頭發長出來之前,她恐怕都不能出門去創造收益了。
罵着罵着,他靈機一動,又去給她買了幾頂不一樣的假發,給她搭配了幾套小男孩和小女孩風格不同的衣服。
從此江霓的身份就變得很多元,她混迹在人群中,有時是穿着校服的調皮小男孩,有時是穿着白裙子的小女生。有了身份上的掩護,她每次出動幾乎可以做到萬無一失。
長成少女之後,江霓的個子竄得很快。她對自己的年齡沒有概念,直到有一次失手後進了少管所,才被錄入了身份信息。
“叫什麼?”
“江泥。”
最終她拿到身份證,上面的名字是江霓。
像泥沙一樣落在水底苟活的人,忽然有了這樣一個光明又璀璨的名字,她總覺得自己承受不起。
身份信息上的年紀是根據體檢報告給出的骨齡所計算的,沒人知道江霓到底多少歲。
她活到這麼大,從沒過過生日。
從少管所出來後,江霓繼續跟着大寶哥厮混。大寶哥的生意越做越大,除了台球廳,他又做起了摩托車租賃的生意。
江霓戴着頭盔,很快也學會了騎摩托。
她經常獨自騎着摩托車到海邊,躲到一艘沒人知道的破船裡去。那艘破船是她偶然發現的秘密基地,她逐漸把自己的寶貝都挪了過去,她這些年偷偷攢的錢、偷到的沒有上交的東西,以及一些簡易的生活用品。
那艘船成了江霓在海市的小家,破破爛爛,搖搖欲墜,随時有被别人侵占的可能。江霓在船上搭了兩層防水布,在這個小小的破船上,她獲得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