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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風油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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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院有全國最好的骨科,這特情來得猛烈處理得也快,李和铮測完血壓,拿着分診後的号往等待區走,周圍的騷亂已經平息了大半,醫護人員們各自回到相應的崗位上。

把傷員送到搶救室門口的駱彌生脫掉了沾血的大衣,一手拎着,走過來還喘着粗氣,站定在李和铮面前,眼鏡上蒸騰了一層沒散盡的霧。

李和铮看着他,想到這兩次見面他都用“醫者仁心”調侃他,實在是罪過,笑了:“你剛才跑那麼快,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吧。”

“嗯。”駱彌生低聲回應,看了看袖子。

“這衣服廢了,怎麼洗?”李和铮看到那已經泛成暗紅色的血迹,移開了目光。

很少有同行能逃過幸存者綜合征的侵擾,何況他一出去便是十年,用人生中的黃金上升期,換了一身傷病和千瘡百孔的心。

——他知道自己挺嚴重的。但他沒打算吃藥控制。比起依靠外力,他更習慣用意志力去對抗所有不可抗力。

他并不為此感到羞恥。封閉再多的感官是為了自我保護,可如果真的全都鎖上了,他又怎麼寫報道呢。

沒有什麼是不能坦然面對的,這是李和铮的人生哲學。

被李和铮坦然面對的舊情人放下了髒袖子,還沒從微喘的狀态中恢複過來:“回去買一瓶專門洗月經用的洗衣液,試試。再送去幹洗。”

“還有這種玩意兒呢?”李和铮挑眉。

“嗯……因為你常駐的地區比較落後。”駱彌生大概是太久沒有過劇烈運動,面色微紅,剛才那個女生第一輪心肺複蘇是他按的,現在推眼鏡的手還在抖,“……所以沒聽過。”

重逢後的駱彌生和他說話總是一闆一眼的,生怕遺漏回複他哪一句顯得不夠。

“還洗衣液呢,衛生巾都沒普及,有的部落女孩兒還要受割禮……不提了。你咋喘成這樣。”李和铮和他一起找了位置坐下,“果然男人25以後就是60,誰也逃不掉。”

駱彌生坐下後一怔:“這句話好像不是指這方面吧。”

“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咯~”李和铮笑眯眯地,這會兒心情好了,開個略帶顔色的玩笑。

駱彌生抿起唇,垂下眼,不知在想什麼。

因為特情,各個診室裡看診的醫生都沖出去了一遍,進度滞後,而李和铮的确隻被分了個四級,一時半會兒還輪不到他。

他沒有玩手機的習慣,顯然駱彌生更沒有。兩個人并肩枯坐有點怪,真讓他聊點什麼又不想找話題。

片刻後,駱彌生擡起頭,轉向他。

李和铮不動聲色,等着聽他要說什麼。他緊張的時候總是愛咬嘴唇,要出口的大抵不是什麼痛快話,或許聽來也不悅耳。

周遭的人群來往行色匆匆,他們在急診侯診區的長椅上沉默對視。

駱彌生看着他,憋了半晌,冒出來一句:“忘記給你拿水了,渴嗎,我去買。”

李和铮:……

年輕叔叔無奈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說實在的,他遇到駱彌生之前沒有戀愛經驗,活了這麼大也就隻談過這一場戀愛,沒有任何應該怎樣對待舊情人的欲言又止的相關經驗。

駱彌生又低下頭。

李和铮平白覺得駱大夫在這裡陪他真吃虧,剛才去救人的時候如離弦之箭,把白衣天使四個字具像化,這會兒隻顯得疙疙能能的,不痛快。

算了吧。

“老梅老梅!”一道活躍的聲音在氣氛沉肅的急診室裡格外嘹亮,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他們倆一起轉頭看,區别是李和铮隻是好奇,駱彌生知道這人是在喊自己。

一個娃娃臉的白大褂三步并作兩步地朝這邊來,李和铮與他對上,看清彼此後,娃娃臉急刹車:“握草,你你你你你?”

啊。燒到現在的病号下意識地保持着禮貌,站了起來。

李和铮從記憶庫裡搜出來這人叫林陽,外号羚羊,是駱彌生的舍友,上學的時候沒少一起吃飯。

也反應過來他喊的“老梅”是駱彌生的英文名,may。

彌生是和風文化裡三月的别稱,剛好他陰曆生日在三月,陽曆跨到了五月。很少有男生取名may,所以很好記,比他本名好讀,很多人都喜歡這麼叫他。

李和铮微笑着,不動聲色,掃了一眼林陽的胸卡。看來他留在三院了,還是急診醫生,剛才他們在特情中碰到了。

沖過來的林陽對着李和铮目瞪口呆:“我靠真是活見鬼,我穿越了嗎?你們倆怎麼在一塊兒呢?老梅咱倆就半個月沒見吧,你就偷偷背着我複合了?!”

“沒有的事。”沒等駱彌生制止,李和铮先自然地答了,“我被老梅大夫救死扶傷了。羚羊大夫,好久不見。”

“真是好久了,”林陽連連點頭,“不過說實話我看你一點兒都不陌生啊!原來我們還老看你的報道呢……哎呀。”

對上駱彌生譴責的目光,林陽沖他做個鬼臉,幼稚且精力旺盛得一點都不像一個從醫多年的醫生,别人被摧殘得話都不想多說,他仿佛這輩子都變不成“令人信服的模樣”。

“那咋了,還不讓說了。要是我前男友也是這麼牛逼的戰地記者,我肯定天天蹲着他的專欄一鍵轉發啊……”羚羊還蹦跶着,被駱彌生受不了地拉到一邊。

李和铮坐回去,按了按腦門兒,有點頭疼,想,林陽說得沒錯啊。

算來,這對室友還住同寝室時,他剛剛在也門的駐站嶄露頭角。

最初那兩年報道寫得尖銳,現在回看,通篇是初出茅廬的憤世嫉俗。那時他日日置身于戰火中,渴望每一筆都手起刀落,以殺止殺。

實際上扛起槍炮的人不看戰地報道,習慣看戰地報道的人大概率這輩子都不會去到戰區。

但——不能不寫。假如書寫是一道在真正戰亂邊緣承擔了太多莫須有期盼的防線,假如一個片段能點醒一個人,那麼便少了數以萬計的戰争可能性。

雖然他不寫了。

總的來說,李和铮不是一個會輕易做出重要決定的人,習慣深思熟慮後再行動,表面看着灑脫,本質上他不會存在一時興起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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