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和铮沒有解釋他的這句扯淡,駱彌生盯着他,謹慎地判斷他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得出了自己不要自作多情的結論。
于是駱大夫隻是點點頭,沒多問。
他們兩人并肩往停車場走,注意到駱彌生放緩了步子來配合他一瘸一拐的頻率,太體貼,李和铮決定還是說兩句人話。
“其實我是想來請你吃飯的。咱倆沒微信……”
——駱彌生立刻掏出手機。
“……所以我走過來找你。”李和铮無奈,也拿出手機。
兩個人停住腳步,都打開了掃一掃,又同時側劃,打開二維碼。
兩人:……
“得了。”李和铮哭笑不得地歎口氣,朝後捋了捋頭發,“你掃我吧。”
駱彌生又點點頭,推推被他點得滑落的眼鏡。
“小雞啄米呢。”李和铮點開新的好友申請,點通過。脫口而出後自覺語氣太過親昵,掃了一眼駱彌生,看他隻是忙着在給他寫備注,松口氣。
需要顧及得太多,說是不在意,難免還是不自在。
舊情人最好不要做朋友,以前不是,以後沒必要。
但李和铮覺得自己也挺奇怪的,他看見駱彌生穿得少便總想念叨他别涼着,明明這位獨立的成年男性已經解釋過了,他現在怕熱,喜歡涼一點。
總的來說,還是年紀大了。難免唠叨。
“為什麼找我吃飯。”駱彌生問。
“沒什麼。”李和铮本是準備實話實說,話到嘴邊覺得太過狷介。說到底也是曾經同床共枕的關系,不論他們現在算什麼,不論後來發生了過什麼,駱彌生總是友善的,不要把人推得太遠。
于是他說:“周末了,我也沒什麼别的朋友,來找你,才接到蘇老師電話。”
駱彌生向另一邊偏過頭。
這不是滿意的答案,又都不是願意多說的人。對過去隻字不提。
都别扭。
還是那輛讓他放不下腿的車,李和铮坐上去,發現副駕駛自從他那天調過位置後一直沒變過。
“平時沒有人坐過我的車。”
“那我很榮幸了。”
懶得找話題,不愛玩手機的人也低頭看起來。他發現蘇啟然剛把他拉進一個13人的群,艾特他介紹了一遍。
校園紅人嘛,都聽過,裡面每個人七嘴八舌,看起來都是年齡相仿聊得來的同事。
李和铮打字:大家不嫌棄我和現代社會脫節就成,多聚聚,多帶我玩兒,我也沾沾人氣兒。
說完,他點開群成員,又去看駱彌生的頭像。
是一張萬泉河邊上的風景照,冬日的,卻不見蕭瑟,光感很有溫度。很明顯是他自己拍的。朋友圈僅三天可見,背景圖是默認的黑貓仰頭,簽名挂着一句話,“會有一顆星星指引着我的生命通過未知的黑暗。”,李和铮定神想想,想起這句話摘自《飛鳥集》。
很老梅的風格。
他放下手機,懶散地靠着,托腮,看向了車窗外。
駱彌生開車穩,一言不發,也不用打導航,聚餐的那家店他們老去。
周五的晚高峰不容小觑。車河走停,自有去處。
他們兩人偶爾會在後視鏡中視線交彙,一瞬間便移開。
李和铮考慮着也許他們應該聊一聊。三十歲的人人生不會再有大變動,至少,未來幾年内,他們會生活在彼此的不遠處是既定事實。
他們之間橫亘着一些舊事,該談談年少時戛然而止的事,談談未來他們應該如何放置彼此。
清醒的人要講理,成年人要體面,他們現在這情況,又不可能一扭頭說絕交。把話說開了就好了,不然兩個人總是不上不下。
但又覺得還不是時候。這才是他們重逢的……第五次見面。
人嘛。從來都是被時間推着往前走。他們同路過,同路時發覺彼此的人生目标高度一緻,後來才明白那不過是自我投射在對方身上的幻覺。
他們曾嚴絲合縫的人生軌迹,早已經在某一個時間點裡斷裂開來,從此駛向了不同的方向。
車裡太安靜了。安靜到讓人受不了。
幾乎是同時,駱彌生擡手按開了音響,李和铮搖下車窗,讓車水馬龍的沸騰聲倒灌進車裡,塵世的喧嚣不絕于耳,兩人都在心裡輕輕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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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餐的目的地竟是蒙餐館,駱彌生停好車,發現李和铮的電腦包放在副駕底下沒拿走,眨巴兩下眼,勾起了嘴角。
李和铮的注意力倒不在這上面,又撓了撓他的斷眉:“吃這個啊,這不上火嗎?”
“蘇老師說,”駱彌生繞過車頭走到他旁邊,“天氣馬上變熱,熱起來吃不了這個了,所以又訂了這裡。”
“真行。那些老師都誰?”
“有一年參加融媒體大會的代表隊,一起把對門的赢了,有集體榮譽感。”駱彌生耐心地解釋着,他們一起往裡走,“大家投脾氣,年紀也差不多,不是學術咖,經常聚聚。”
“學術咖。”李和铮重複一次,笑了,“你是啊。”
“我早不是了。”
上連續的台階時,李和铮瘸了一下,兩個人的手下意識去找了對方,一個用胳膊托着一個握住他胳膊借力,上去便松開,沒有目光交彙,也沒說話。
李和铮在心裡打自己的手,不是獨立自主拐杖都不拄嗎……這哪裡來的肌肉記憶。以前又不瘸。
根據包間裡熱火朝天的聲音可以判斷,他們倆應該是最後到的,駱彌生要敲門前,李和铮問:“喝酒嗎他們?”
“特别能喝。”駱彌生看他一眼,中肯地,“他們會喜歡你。”
喜歡我啊。
酒量深不見底的李和铮了然,一手推在他的背後,讓他順勢推開了門。
包間裡熱鬧的氣氛停了一瞬,旋即更加熱鬧:“來啦,來啦!”
“來了。”駱彌生點頭緻意,介紹了身後的李和铮,并說,“我先說好,我今天開車,不喝。”
“你叫代駕呀!”蘇啟然拍案而起,“李老師第一次和咱們聚,你能不喝?”
李和铮掃了一眼駱彌生,看他已經低下頭挽袖子,看出他是真的不打算喝,便替他接話:“甭了,為了我用不着,我倆上學的時候經常喝。”
“哎,那你們這革命友誼還挺長久。”有老師笑。
這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兩人相繼落座,十三個人坐圓桌有點緊,串了串位置,他兩人挨得近了,胳膊撞在一起,李和铮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