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的畫室飄着冷掉的墨魚排骨湯香氣,顧懷升的行李箱輪軸碾過滿地畫稿時,發出細碎的沙沙聲。他望着畫架前蜷成蝦米的身影,看着對方指尖捏着的藥盒——正是三天前視頻時他千叮萬囑“飯後才能吃”的胃藥。
“林旭。”他的聲音混着時差的沙啞,驚得畫凳上的人猛地回頭。林旭慌忙把藥盒往顔料堆裡藏,後頸的碎發沾着钴藍色顔料,像隻炸毛時蹭到油墨的小獸。
“你、你不是還有兩天?”少年梗着脖子起身,後腰的舊傷讓他踉跄半步。顧懷升眼疾手快扶住他,掌心觸到對方單薄的肩胛骨——比視頻裡還要瘦些,褲腰上的松緊帶竟空出兩指。
“威尼斯的玻璃鲸魚說,”顧懷升盯着牆角冷掉的泡面碗,碗邊擺着三顆沒吃的鳕魚丸,“小獅子把早餐喂給了畫紙。”他忽然從行李箱掏出保溫桶,熟悉的墨魚香混着姜片的辛辣湧出來,“趙姐說你把湯倒進花盆那天,巷口的月季開得比往年紅。”
林旭的耳尖倏地燒起來。他望着顧懷升襯衫口袋裡露出的玻璃鲸魚胸針,尾鳍的分叉在台燈下泛着微光,突然想起視頻裡對方身後匠人那句沒聽懂的意大利語——後來趙婷翻譯說是“為了重要的人,尾巴再疼也要分叉”。
“誰要喝你熬的湯!”他踢開腳邊滾落的草莓牛奶盒,卻在看見保溫桶上的便利貼時頓住。歪扭的小獅子舉着藥碗,旁邊畫着七顆星星,是顧懷升的字迹:“每顆星代表一次乖乖吃飯,攢夠就能換玻璃鲸魚尾鳍的金粉。”
顧懷升已經蹲在冰箱前歎氣。三層抽屜裡,鲸魚形狀的飯團凍得硬邦邦,鳕魚腸被擺成箭頭指向藥盒,而他千叮萬囑的草莓牛奶,整整齊齊碼在最上層,每盒蓋上都多了道新畫的尾巴分叉——是林旭昨夜失眠時的傑作。
“過來。”顧懷升舀起一勺溫熱的湯,吹涼時白氣模糊了眼鏡,“張奶奶說,你把她送的腌梅子全泡進了顔料水。”湯匙碰到嘴唇時,林旭嘗到了熟悉的味道——是高三那年他發燒時,顧懷升在醫務室熬的粥,米粒煮得爛熟,還偷偷加了半勺草莓醬。
瓷勺碰到牙的瞬間,他看見顧懷升腕骨處的新傷。繃帶邊緣畫着隻舉着飯團的小獅子,爪子底下寫着“别學我”——那是他上周視頻時,看見對方在玻璃工坊受傷後,賭氣畫在便利貼上的。
“疼嗎?”話出口才驚覺聲音發顫。林旭慌忙低頭喝湯,卻被顧懷升托着下巴擡起頭。對方眼底的血絲比視頻裡更重,卻仍笑得像偷了糖的孩子:“威尼斯的匠人說,尾鳍分叉的鲸魚,要用小獅子的早安吻才能愈合。”
畫室的老空調發出嗡鳴,暖光映着顧懷升襯衫上的钴藍顔料——那是他剛才扶人時蹭到的新色号。林旭忽然想起,對方行李箱裡永遠備着三管溫莎牛頓53号,說要“接住小獅子随時會掉的眼淚”。
“笨蛋。”他把空碗往桌上一推,指尖卻輕輕劃過玻璃鲸魚胸針的尾鳍,“尾巴分叉這麼醜,以後别讓匠人做了。”
顧懷升忽然從口袋掏出個鐵盒,二十一顆糖紙星星在台燈下閃着微光。比走前多了四顆,每顆都嵌着極小的玻璃碎片:“這次的星星,”他晃了晃鐵盒,“是用你畫鲸魚時濺出的顔料融的,匠人說,這叫‘林旭的尾巴’。”
畫架上的鲸魚騎士在晨光裡靜靜望着他們,小獅子的糖紙星星與玻璃鲸魚的尾鳍遙相呼應。林旭忽然發現,顧懷升襯衫領口的繃帶不知何時被他畫上了小獅子,舉着藥碗兇巴巴的樣子,和冰箱上的便利貼一模一樣。
“以後不準提前回來。”他别過臉去,卻主動往顧懷升身邊蹭了蹭,後腰的舊傷被對方掌心捂住,“除非……除非帶夠草莓牛奶。”
顧懷升的笑聲混着晨光湧進耳窩,他聽見對方低聲說:“威尼斯的草莓牛奶早裝進冰箱了,每盒都貼着‘顧懷升專屬奶源’。”指尖劃過他後頸的顔料印,“還有,小獅子的藥盒,以後由鲸魚騎士保管。”
巷口的路燈在晨光中熄滅,畫室的钴藍色顔料在調色盤上暈開新的紋路。林旭望着顧懷升重新貼正的顔料管标簽,忽然發現每管标簽的角落都多了個小叉——是顧懷升在修正他貼歪的痕迹,卻故意留着半道歪斜,像極了七年前那個暴雨夜,他替對方系歪的領帶。
這一晚,畫室的燈亮到天明。顧懷升在畫凳上補覺,林旭對着玻璃鲸魚發呆,尾鳍的分叉在晨光裡折射出七彩光斑。他忽然想起趙婷說的,顧懷升在威尼斯滿大街找钴藍色碎玻璃的樣子,忽然覺得喉間發緊。
“顧懷升。”他輕輕碰了碰對方的肩膀,在對方睜眼時迅速别過臉,“以後回來前,至少帶十盒草莓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