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格突然别過臉,喉結劇烈滾動了幾下。等他再轉回來時,眼神已經變了——某種熾熱的東西在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燃燒,燙得約雲耳根發麻。
"裙子……"他生硬地切換成漢語,"好看。"
約雲轉了個圈,白裙綻開如水波:"阿依莎非要我穿——"
“我們哈薩克……”他艱難地組織語言,“新娘穿白。”
孩子們起哄起來,阿依莎笑得最歡。約雲本想調侃回去,卻突然發現哈格的眼神變了——他在害怕,害怕她下一句又會提到"死"或者"幽靈"。
“哈格。”她輕聲喚他。
少年抿緊嘴唇,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藥,拿到了。”
約雲接過藥盒,發現上面貼着一張便利貼——是醫生的字迹:【每日一次,靜注】。而下面還有一行歪扭的鉛筆字:【我學會了,可以幫你打】。
她擡頭看向哈格,少年正緊張地等待她的反應,睫毛在夕陽下投下細碎的陰影。
“答應我一件事。”約雲突然說。
哈格立刻點頭,眼神專注得像在立誓。
“以後我穿這條裙子的時候,”她輕輕拽了拽白裙的袖子,“你不準哭。”
哈格的眼睛瞪大了。他張了張嘴,最後隻擠出一個字:“……好。”
但約雲看見他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緊,又緩緩松開,最後小心翼翼地勾住了她的小指。
“拉鈎。”她用漢語說。
哈格學着她的發音:“拉……鈎。”
他們的手指在夕陽下緊緊相纏,像某種古老的契約。
回氈房的路上,哈格一直走在約雲斜後方半步。
這個角度能看見她後頸被曬紅的皮膚,還有白裙腰帶上歪掉的繡花——阿依莎的手藝顯然不夠精細。
有根線頭垂下來,随着她的步伐輕輕搖晃,哈格盯着看了很久,突然伸手撚住。
"嗯?"約雲回頭。
少年迅速縮回手,假裝在研究相機。他翻出剛才拍的照片給她看,屏幕上的約雲站在光暈裡,白裙幾乎與雲朵融為一體。
那天晚上,哈格在全家人的注視下給約雲打針。
他手法意外地娴熟,但額頭還是沁出了汗珠。針頭刺入皮膚的瞬間,約雲故意“嘶”了一聲,吓得哈格手一抖。
“騙你的。”約雲眨眨眼,“一點都不疼。”
哈格氣得用哈薩克語說了串話,最後卻隻是輕輕撫過她手臂上的針眼。
夜深時,約雲翻看相機裡的照片——那張她穿白裙的影像在屏幕上泛着柔光。哈格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呼吸輕輕拂過她發頂。
“明天……”他低聲說,“去瑪卡納納。”
約雲點點頭,突然指向照片角落:“這是什麼?”
放大後的畫面裡,遠處的山脊上站着幾隻北山羊,其中一隻的角格外彎曲,像極了哈格獵到的那對。
“神山的向導。”哈格輕聲解釋,“它們出現……就是山神同意了。”
他把相機拿過去,笨拙地操作了幾下。約雲湊近看,發現他在照片底部添加了一行字:
【約雲在夏牧場,2023年7月16日,哈格麥爾提攝】
這是這台相機裡第一張有自己的照片,也是第一張有拍攝日期的照片。
約雲突然明白了哈格的用意——他在用這種方式,把她的生命釘在時間裡。
“再答應我一件事。”她輕聲說。
哈格警惕地看着她。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約雲斟酌着用詞,“離開了。你要繼續拍下去,拍人,而不隻是風景。”
哈格的喉結滾動了幾下。最後,他鄭重地點頭,然後指了指她腕上的醫用腕帶——那上面印着截止日期。
“在那之前,”他用生澀的漢語說,“我會找到……不死的藥。”
月光透過氈房的天窗灑下來,照亮兩人交握的手。約雲的白裙搭在椅背上,像一片溫柔的雪,暫時還沒有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