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夏牧場來了五個漢族背包客。
約雲是被阿依莎興奮的尖叫聲吵醒的。小姑娘掀開氈房門簾,拽着她的手腕就往外跑:“約雲姐姐!有人找你拍照!”
營地中央站着三男兩女,清一色沖鋒衣登山靴,皮膚曬得發紅。其中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正用蹩腳的哈薩克語跟哈格的母親比劃:“我們……想拍……傳統……氈房……”
約雲剛走過去:“我可以幫你們拍。”
眼鏡男就眼睛一亮:“你會漢語?!”
“我是北京人。”約雲笑着接過他手裡的相機。
“太巧了!”一個紮馬尾的女生湊過來,“能幫我們拍張合影嗎?要帶到雪山背景!”
約雲還沒回答,身後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哈格把擠奶桶重重砸在井台上,水花濺起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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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雲幫他們調整構圖時,能感覺到一道視線烙在背上,能感覺到自己快要燒着了,那道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她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哈格正坐在十米外的草垛上磨刀,匕首在磨刀石上刮出的聲響比平時刺耳三倍。每當約雲笑出聲,那聲音就會驟然停頓,然後繼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刀刃磨穿。
“你們從成都來的?”約雲半蹲着取景,“走川藏線?”
“對!”眼鏡男興奮地蹲到她旁邊,“你玩戶外?要不要看看我們拍的貢嘎雪山?”
他掏出手機,手臂不經意蹭到約雲肩膀。
“咔嚓——”
不遠處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音。哈格手裡的匕首柄不知怎麼折了,木屑簌簌落在靴面上。他黑着臉站起來,大步走向馬廄,袷袢下擺甩出淩厲的弧度。
“那是你男朋友?”馬尾女孩小聲問。
約雲搖頭,卻聽見阿依莎大聲揭穿:“就是!哥哥連狐皮帽子都賣掉了給姐姐買——”
“阿依莎!”哈格的怒吼從馬廄傳來。
小姑娘吐了吐舌頭,躲到約雲身後。背包客們面面相觑,眼鏡男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呃……我們……是不是……”
“沒事。”約雲把相機還給他,“他平時也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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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時,哈格不見了。
約雲在河邊找到他時,少年正用匕首狠戳一棵老桦樹,樹皮上已經布滿淩亂的刻痕。聽見腳步聲,他頭也不回:“拍完了?”
“嗯。”約雲故意說,“他們還邀請我一起去喀納斯。”說話時,約雲還故意帶笑。
匕首“铮”地釘入樹幹,刀柄嗡嗡震顫。哈格轉身,眼裡燃着暗火:“你去啊。”
他漢語突然流利得可怕,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跟那個四眼仔騎馬,讓他教你拍照,反正——”
“反正什麼?”
“反正你遲早要走!”哈格一拳砸在樹上,驚飛幾隻山雀,“回北京,回醫院,回……你該回的地方!”
約雲怔住了。哈格的胸口劇烈起伏,右手關節滲出血絲,睫毛濕漉漉地粘在一起——他在哭,卻倔強地仰着頭,不讓淚水掉下來。
“傻瓜。”她突然伸手抹掉他臉上的淚痕,“我早就拒絕了。”
哈格僵住,表情像隻被揪住後頸的狼崽。
“我說——”約雲踮腳湊近他耳邊,“家裡有隻脾氣很壞的哈薩克狼,離了我,就會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