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漢族旅人的清晨,草尖上還挂着霜。
眼鏡男最後一個上車,背包裡塞滿了哈格母親送的奶疙瘩和幹肉。他站在車門處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折返回來,往約雲手裡塞了張紙條。
“北京阜外醫院,林教授。”他壓低聲音,“我舅舅的同學,頂尖心外專家……至少試一試。”
約雲捏着紙條,紙角在晨風中微微顫動。她下意識望向遠處的哈格——少年正幫旅人們固定行李,黑袷袢的袖口沾了機油,陽光下泛着青黑的亮色。
“他昨晚找我。”眼鏡男突然說,“問了一整夜手術的事。”
約雲心髒猛地一縮。
“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麼嗎?”眼鏡男推了推鏡框,“他連‘體外循環’‘人工心髒’這些術語都記得一字不差。”
大巴引擎轟鳴着啟動。車窗裡,馬尾女孩紅着眼眶揮手,眼鏡男最後喊了一句:“别讓他後悔!”
約雲站在原地,直到車尾揚起的塵土徹底消散。她展開那張被攥皺的紙條,背面竟還有一行小字:
“你死了,他這輩子就完了。”
那天的晚餐格外安靜。
哈格埋頭切羊肉,刀尖精準地避開每一根骨頭——這是他能找到的最嫩的小羊羔,專門為約雲養的。阿依莎反常地沒有叽叽喳喳,隻是不停往約雲碗裡夾沙蔥。
“夠了。”約雲按住小姑娘的手,“我吃不下。”
銀碗“當啷”一聲掉在桌上。阿依莎突然抽泣起來:“約雲姐姐……你别死……”
氈房裡的空氣瞬間凝固。
哈格的匕首“铮”地插進案闆。約雲想去抱阿依莎,卻被小姑娘躲開——
“哥哥每天半夜都去馬廄哭!”阿依莎淚流滿面,“我看見了!他抱着你的圍巾,像狼一樣嚎!”
約雲的手指僵在半空。
哈格猛地站起身,案闆被帶翻,羊肉撒了一地。他大步走向門外,卻在掀開門簾時停住——
“我買了後天的火車票。”
這句話輕得像片落葉,卻讓約雲如遭雷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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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的草場泛着銀浪。
約雲找到哈格時,少年正跪在溪邊磨刀。不是那把賣掉的狼牙匕首,而是普通的切肉刀,卻被他磨得寒光凜凜。
“為什麼?”她蹲在他身邊。
刀鋒在水面上劃出細紋。哈格的聲音比溪水還冷:“你騙我。”
“我……”
“醫生說手術成功率有15%。”他突然擡頭,眼裡燃着幽火,“你卻說‘沒必要’。”
約雲啞然。她沒想到哈格連這個數據都記住了。
“15%……”少年攥緊刀柄,指節發白,“在我們草原,狼群捕獵十次能成功一次半,就夠活。”
溪水漫過他的皮靴,打濕了褲腳。約雲伸手去拉他,卻被反握住手腕——
“跟我賭這一次。”哈格的手在發抖,“輸了……我認。”
月光照亮他睫毛上未落的淚珠,像草尖的霜一樣剔透易碎。約雲突然想起眼鏡男的話——**你死了,他這輩子就完了。**
“好。”她輕聲說。
哈格愣住,刀“撲通”掉進溪水裡。
“但有個條件。”約雲捧起他的臉,“如果……我是說如果……”
“嗯。”
“你要好好活着。”她拇指撫過他眉骨的淤青,“娶個健壯的哈薩克姑娘,生五個孩子,養三十頭羊。”
哈格突然吻住她,鹹澀的淚水在唇齒間蔓延。
“騙你的。”分開時他咬牙切齒,“你敢死……我明天就賣光羊群去當喇嘛。”
約雲又哭又笑地捶他肩膀:“佛教不許娶妻!”
“那就當薩滿!”哈格惡狠狠地說,“天天招你的魂!”
啟程那天的朝陽格外紅。
整個夏牧場的人都來送行。哈格的母親往他們行囊裡塞了五斤奶疙瘩,薩滿送了辟邪的狼髀石,連總找茬的叔叔都默默遞來一包曬幹的雪蓮。
阿依莎抱着約雲不撒手:“姐姐好了就回來!我教你擠駱駝奶!”
火車鳴笛時,哈格突然從懷裡掏出個東西——是那台爺爺留下的老相機,鏡頭蓋刻着新月圖案。
“差點忘了。”他塞給約雲,“你的‘眼睛’。”
約雲透過取景框看向窗外——晨光中的夏牧場像幅流動的油畫,阿依莎的紅裙子是最亮的一筆。
“咔嚓。”
火車緩緩啟動,哈格的手緊緊攥着她的。約雲靠在他肩頭,忽然想起爺爺常說的話:
“鏡頭會記得,比人更久。”
——
北京的秋天比阿勒泰來得早。
哈格站在醫院走廊裡,盯着牆上“心髒外科”四個紅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腰間的狼牙匕首——已經賣了,現在那裡隻挂着一把塑料水果刀,是昨天買酸奶送的。
門開了,約雲走出來,臉上帶着他熟悉的、安撫式的微笑。
“怎麼樣?”他立刻迎上去,漢語突然流利得不像話。
約雲把診斷報告折成紙飛機,輕輕一擲——飛機撞上垃圾桶,栽了進去。
“和烏魯木齊說的一樣。”她聳聳肩,“不過醫生誇你筆記做得好。”
哈格盯着那個垃圾桶,拳頭攥得咯咯響。約雲捧起他的臉:“嘿,看着我。”
哈格有點擔心,想去撿回垃圾桶裡的報告單,卻被約雲攔住。
“你……”
約雲彎唇:“我早就知道了,本來就該是這樣的結果…意料之中而已。”
“那……那為什麼要來……”
約雲突然湊近:“因為……你想試試啊。”
少年琥珀色的瞳孔裡映着北京慘白的燈光,像是把草原上的烈日囚禁在了這裡。
“醫生說——”她踮腳湊近他耳邊,“我可以帶你玩遍北京,隻要别太累。”
哈格的喉結動了動:“……真的?”
“騙你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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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站:電影院
約雲選了最角落的情侶座。
熒幕上正在放一部愛情片,男女主角在雨中擁吻。
突然前面幾排的情侶突然湊在一起,在昏暗的影院中,他們像電影裡的男女主角一樣,擁抱在一起。
聲音都快蓋過了電影台詞。
約雲起初并不以為意,畢竟這種事在電影院很常見,直到她察覺到了身邊人的靠近。
“做什麼?”
約雲轉過頭,黑漆漆的視線裡,她看見向自己靠近的哈格,那雙眼睛深情款款的看着自己。
“親我”
約雲咂嘴說他學壞成壞孩子了,又親了自己指尖,用吻過的手指碰觸哈格的嘴唇。”
哈格顯然不滿意,把約雲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又吻。
約雲被他溫柔的氣息弄得羞澀不易,猛的抽回手……
“别鬧……看完電影再說……”而她早就要緊了唇……
哈格之後全程繃着臉,闆正的坐在位置上像個木偶,手裡捏着的爆米花一顆沒吃。還時不時低頭,輕嗅着約雲給他買的衣服,柔軟…還很香……就跟約雲一樣。
“不好看?”約雲小聲問。
“假。”他皺眉,“我們哈薩克人……下雨天先找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