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他忽然想到了《告白》中的渡邊修哉。

他緩慢地、帶着一絲意味不明的神經質地笑，轉向崔勇，這個對自己并沒有清晰認知的、素質欠缺的、以女人為勳章的、極度恐同的、長相乏善可陳的、符合很多刻闆印象的男人，他的室友。

他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開始播放電影中修哉吻向同學的那個場面。

他想起那句台詞：“跟男人親嘴，有什麼感想啊？”

假如他也像電影主角那樣，猝不及防狠狠地親崔勇一下，不知道這會不會成為對方整個餘生都難以抹消的陰影呢？

孟回打量着崔勇肥胖的臉，視線落到他崎岖而無趣的嘴唇上。

哈，别的不說，這件事首先會成為自己的陰影吧。

感受到孟回的目光，崔勇瞬間暴怒：“他媽的你什麼眼神？惡心誰呢死給？”邊說邊想動手，程紹好歹拉住他，對孟回：“趕緊滾啊！”

孟回此時心生一萬句刻薄反擊，又在瞬間壓回去，他選擇了最輕飄飄的兩個字：

“傻逼。”

心情舒爽地出了辦公室，姚金山已經點起一根煙等着他。

“小孟啊，你昨天心情不好，說話有點着急，哥不跟你計較。”

孟回一聽，有些詫異，姚金山這麼通人性讓他有點不适應。

姚金山又說：“同事之間磕磕碰碰的，都男人，說開了也問題不大，隻不過......”

孟回：“姚哥，你直說吧。”

姚金山狠狠嘬了一大口，緩緩吐出煙霧，做艱難沉思狀：“孟啊，我也不跟你繞彎了，沒啥意義——你那天......應該答應葭姐的。”

孟回微微揚着下巴看着對方，等他繼續高論。

“男人麼，怎麼着都不吃虧的，圈子不就這樣嗎，你哪怕是——”想了想，姚金山又嘬了一口煙，

“哥跟你掏心窩子說一句，你哪怕是gay又怎麼了，眼一閉，你就當她是......是吧，沒那麼難的。給你機會要中用啊。”

“姚哥。”孟回也一臉認真，“我是被查的那個。”

............

姚金山一時愣住，不知道該咋接話，他對同性戀了解不多。

孟回一臉玩味地欣賞對方精彩的臉色。

姚金山耐心耗盡，生理上覺得惡心，他就不該跟這個惡心的死給談論這些問題，他于是也不裝了。

“大場景沒剩幾個了，畫完就走吧。”

審判終于下達。

回了工位，孟回沉默許久。他思索了這一個多月的前因後果，發覺不能繼續用原有的理論來處世。他似乎很是不識擡舉，而他以前認為的自己很會做人大概也要重新考量。

崔勇仍然用不大不小的聲音罵罵咧咧，孟回這次完全過濾了。

翟明月和蔣文思在他對面，蔣文思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翟明月卻是一臉焦灼，但見孟回神情淡漠，是個說不出情緒的臉色，加之他們向來感情不深，也隻好默默焦灼，找不出出言寬慰的由頭。

于是這個下午變得特别漫長。

孟回實在是個敬業無比的，心中紛亂茫然，手裡的活倒是有條不紊。

此後幾天無事發生，崔勇他們時常外出聚餐，因為名義上算是撕破了臉，所以次次都不再喊他，也可能是都知道他是馬上要走的人了。

回到兩人共處的房間，孟回倒是少有的沒覺得尴尬，崔勇回去也是不跟他說話的，想象中的熱戰并沒有打起來，這大概又是職場不同于校園的一點。

漠然看了票，孟回窩窩囊囊地接受了自己從業以來第一次被辭退的事實，尤其是這個事實居然是因為拒絕潛規則，無奈之餘他不禁又在想，自己竟然算個東西，值得老闆特地提一嘴麼。

提前畫完了圖，孟回驚訝于自己短短幾天之内又成長了，他覺得自己做到了極緻體面，他甚至無事發生一般地跟雷鳴春完成了交接，期間翟明月總欲言又止，最後孟回想了想，她實在是個純粹善良的人，兩個女生與自己始終算不上多好的朋友，不過他還是決定走之前請她們兩個吃頓散夥飯，畢竟同事一場，相遇即是緣分。

他沒想到翟明月會那麼傷心憤慨，飯桌上痛斥辦公室那幾人沆瀣一氣，随後又表達了對孟回的理解支持，她說：“孟哥你真的符合我對同志的所有幻想，真的。”

蔣文思不置可否，她一直是淡淡的疏離的性格，這種性格才好在組裡生存，翟明月還是有些沉不住氣，有什麼事都寫在臉上，有時候情感過于濃重，反倒讓别人摸不着頭腦。

最後，飯局平淡結束，三人互道保重，各自散去。

回到辦公室，孟回開始收拾東西，看了一眼，他對這裡并沒有一絲留戀，甚至于他好像連抱怨不滿的心思都沒有，他隻是覺得疲憊，各種因素疊加的疲憊，他覺得自己需要好好休息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