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鈞帶着哭腔的求助電話像一把鈍刀,一下又一下地砍掉着倪圖鈞的理智,他料到這通電話不會是一個好消息,卻沒想到情況遠比他預想的嚴重。
年方傑與他在走廊相遇,向他投來關心的一瞥,倪圖鈞努力控制着表情,打開洽談室的大門。
“你聽我說,目前媽的情況,唯一可能有效的藥在中國,但還沒上市。”倪圖鈞打開了亞塔利單抗的實驗數據,光标停留在一組母親年齡,指标相似的樣本上。
“你說服媽來,我想辦法讓她進入實驗組,這樣我們說不定……”
“倪圖鈞你瘋了?!拿沒上市的藥給媽用,你的良心在哪?”雅鈞崩潰地尖叫穿透了揚聲器,“之前不是你說可以去O大,怎麼現在變成了去中國,你到底…”
“媽的情況變了!”倪圖鈞的聲音也不再冷靜,握着電容筆的手在平闆上劃出咔咔的聲響,這次的檢查指标結果,媽可能活不過今年。
“你這個騙子!”
“我不是。”
“就是騙子!”雅鈞肆意地向他撒着氣。
倪圖鈞哽住了,換做是說服醫院,他将有十足的把握,可面對自己妹妹的情緒,他卻束手無策。
“你再試試,盡量說服媽來,可以嗎?”倪圖鈞的聲音變得虛弱,最終化作哀求。
在雅鈞的抽泣中電話切斷,倪圖鈞閉上眼睛揉着眉心,把多餘的情緒趕出自己的大腦。
距離亞塔利單抗的第二個實驗療程結束,還有三天,他用電容筆反複在平闆上演算,試圖把後面的進程再盡力縮短。
電容筆在他極速的書寫中忽然亮起紅燈,電量耗盡,平闆上的筆迹中斷,倪圖鈞“啪”地一聲将筆摔在了桌上。
斷電的電容筆,就像母親的生命,等不到他演算的結果。
他聳動肩膀,大口大口地深呼吸,試圖讓顫抖的手指恢複平穩,直到微信彈出一條消息。
【晚飯打算去哪裡?要不要去Tarrance,聽說快關門了,在打折。】
是小傑。看見戀人的頭像他心頭一松。可現在,他不能分心,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
【抱歉,今天有突發事件,要改期了。】
【怪不得剛才看你臉色不對,那等你空了再說。】
年方傑的短信後面還跟了一個貓咪加油的表情包。
***
從那天起,倪圖鈞的夜晚就變得格外漫長。
他在夢裡都在測算實驗進度,還夢見由于各種荒唐的瑣事牽連,耽誤了亞塔利單抗的上市,他一次次醒來,一次次勉強入睡,最終在東方既白之時,重新坐回電腦前。
“我可以。”冷水洗臉讓人清醒,倪圖鈞對着鏡子裡的自己說,“還有希望。”
某日黃昏,從實驗室出來的他撞見年方傑站在他的座位前,神情嚴肅地用語音給下屬發指令。
“等你呢。”一看見倪圖鈞,年方傑就綻開笑臉,“發你消息又沒回,去你家給你做頓飯。”
死氣沉沉多天的家終于有了煙火氣,溫暖的食物和眷戀的人同時出現,讓倪圖鈞覺得生活又回到正軌,默默體會着這份安甯。
“我都不知道自己生氣起來這麼狠,但他們實在太不像樣了。”年方傑吸了一口手上的冰汽水,又因為太冰皺起了鼻子。
他最近的脾氣越來越大,成為組長後,需要管理很多新人,越管越嚴厲,有一次甚至把下屬說哭了。
“我早就說過,你其實很犀利。”倪圖鈞今天又帶上眼鏡,這次是為了掩飾臉上的疲态。
“我需要緊急學習管理技巧,除了彼得德魯克,你有什麼能推薦給我的——”年方傑話音未落,見倪圖鈞仍然緊盯屏幕上的數字,就放棄了提問。
倪圖鈞試圖在兩天内完成實驗數據整理,可糟糕的睡眠讓他無法集中精力,正當他再次走神,一雙柔軟的手按在他的太陽穴上。
“最近怎麼回事?”年方傑一邊幫他按摩,一邊柔聲道,“黑眼圈都快趕上熊貓了。”
“沒什麼。”倪圖鈞固執的自尊不允許他表現出脆弱。
“工作量過飽和?要給你們加個intern嗎?”
“不用,intern幫不上忙。”眼前的數據向雪花一般飛舞起來,倪圖鈞覺得自己該再用冷水洗一把臉。
年方傑雙手搭在他肩膀上,手指用力熟練找到他的痛點,毫不猶豫地按壓下去,伴随着酸脹:
“TJ,雖然我現在不是研發的專屬BP,你的工作強度我還是能預估出來的,最近你的加班不該這麼多。”
他的敏銳和肩膀上得酸痛一樣,此刻讓倪圖鈞厭煩,他掙開,與他拉開距離,眼底閃過警惕和反抗:
“你的預估?亞塔利單抗第二個療程有很多新情況,樣本分析量變大,需要花的時間增長非常合理。”
年方傑向後一縮,升起和雙手做投降狀,眉頭也跟着蹙起:“我可沒要挑戰你的權威,别沖我來。”
倪圖鈞緊抿住嘴唇,不再吭聲,鏡片上反射着電腦屏幕上滾動的數據,遮蓋了他内心湧動的焦慮。
廚房傳來窸窣聲,年方傑給他泡了杯洋甘菊茶,冒着熱氣的馬克杯放到餐桌上,緩和神經的草藥香彌漫開。
“放涼了你正好睡前喝,對入睡有幫助。”說完,他就整理起自己的書包。
“你要走?”倪圖鈞錯愕地看向他,他們已經好幾天沒有兩人獨處,他本以為等自己完成了手上的工作,可以有一夜共度。
年方傑停下手中的動作,琥珀色的眼睛在冷光下也顯得缺少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