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八點,Terrance的營業時間到晚上十點,小傑十一點睡覺,解釋時間一個小時,路程時間大約20分鐘。
他在頭腦裡規劃着,從自己和母親,妹妹的關系開始,到母親的病情,研發進度,這兩個月的進展和問題……
還是先給他糖,假裝是之前就準備好的,因為上次他走得匆忙,忘了給……
【停業通知】
閃電把這四個字照得更亮。
哪怕實驗數據的小數點後四位有0.0001的差異都逃不過他倪圖鈞眼睛,他卻沒看清,上次年方傑提起這裡時,它正在進行歇業酬賓。
他想起年方傑離開前的輕聲歎息,然後門在他面前關上,這是失望。
不再會有慶祝的太妃糖,他失去了一塊體面的敲門磚。一切重新變得困難,像他周末打開微信那樣困難。
雨點打在他的額頭上,肩膀上,越來越密,倪圖鈞卻仍然不疾不徐,任憑雙腿帶領着,機械地前進。
他像一個生鏽的機器人,腦中一個即将被廢棄的系統,不停的跳出報錯提醒,找不到正确的執行路徑。
該做什麼?該去哪?我該是什麼樣的人?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是想當一個好哥哥,還是想做一個拯救中國基因遺傳病的英雄?又或者,隻是做一個在江邊的陽台上,和愛人一起喝着咖啡看日落的普通人?
雨滴滑落,激烈的暴雨淹沒了他破碎的自言自語:
“我…想被需要……”
***
年方傑26年來最大的震撼來自于這個雨夜,他把窗台外的植物都着急搬進家裡,又給自己削了個蘋果,邊吃邊欣賞着窗外的漂泊大雨。
還好搬家了,否則回家路上肯定得濕透。
大門被人敲響,他回憶了一遍沒有點外賣,快遞也都已經到了。帶着戒備看了一眼貓眼,太暗,什麼都看不見。
開門的時候他吃了一半的蘋果還拿在手上。
倪圖鈞站在門外,褲腳的水滴順着他铮亮的三節皮鞋流到地面,頭發被全部攏到腦後,憔悴的标志面孔上,汗和雨水混合着,就過他泛紅又空洞的眼窩,如同還沒上妝的人偶。
沒有一件事該屬于那個體面,理性的倪圖鈞。
“關門了……”倪圖鈞嘴裡說出了三個讓他不理解的字。
“Tarrance…關門了。”比雨水更滾燙的液體從他的眼角流下。
“進來。”年方傑幾乎是命令道,抓住他冰涼的,震顫的手腕。
在熱水器的轟鳴裡,年方傑有些手忙腳亂:吃了一半的蘋果被暫時放下廚房的盤子裡,煤氣竈上的水開了,他丢了幾片姜,又在香薰機裡加了幾滴尤加利精油。
沙發吱嘎作響,倪圖鈞頭上蓋着毛巾安靜地坐下,往日挺拔的身影佝偻,好像馬上就會支撐不住倒下。
“頭發不擦幹,會感冒的。”年方傑把剛燒好的姜茶端到茶幾上,辛辣的甜香四溢,蓋過了精油機的的香味。
差點忘了,倪圖鈞不吃糖,那紅糖姜茶他喝不喝?
“小傑……”一個聲音在叫他,很輕
“我在,來了。”
年方傑走近,隔着毛巾揉着他的頭發,毛巾遮蓋住他臉上的表情,他的肩膀不尋常的聳動着。
“小傑……”
嘶啞的聲音再次從毛巾下面傳出,年方傑掀開毛巾,就看見倪圖鈞通紅的雙眼,和滿臉的淚痕。
下一秒,還沒等他的大腦反應,身體就已經把這個原本理性,冷靜,從不情緒化的人揉進了懷裡:
“我在,你……怎麼了?”
懷裡的男人雙手環住他的腰,大口的呼吸着,壓抑着不體面的啜泣。
“我媽她…病情惡化了……”
窗外的雨聲逐漸小下去,雷聲也不再明顯,室内隻有倪圖鈞繃緊的聲音。
倪圖鈞慢慢開始說,病情,争取出來的名額,病危,雅鈞和他的憤怒。
“怎麼會這樣……”他好像忘了那個不歡而散得夜晚,沉浸在本該屬于倪圖鈞一個人的悲傷和無助裡。
看到他逐漸變紅的眼眶,倪圖鈞的話打亂了原先設想的邏輯,逐漸變得破碎,混亂,哽咽。
“我想起最近我們…我都沒為你做什麼,所以我…想去給你買太妃糖……”原本逐漸冷靜的聲音,忽然又顫動起來,眼淚順着倪圖鈞的銳利的眼角往下淌,“可,再也買不到了…”
很快,母親也要見不到了。
“沒事,太妃糖我都會自己做了。”年方傑輕柔的指腹沿着他挺闊的鼻梁,輕輕擦去滾落的淚珠,“随時都能吃到,再也不用買了。”
他的聲音明明如羽絨般柔軟,卻如同利劍重重刺入倪圖鈞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