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半是黑半是紅,入了夜,奴們紛紛點上了油燈,元桃伏在案邊看着油燈出神,聽着漏刻裡的滴水聲,一聲一聲,像是敲到了心裡,蓦地,肩膀被馮韻推了推。
馮韻道:“就快到時辰了。”拿團扇點了點元桃的額頭,從妝盒裡挑了片花黃,笑道:“收拾收拾吧,莫讓主人等急了。”
說着仔細的給元桃理了理衣裳,貼了花黃,帶了耳飾,筆尖沾着口脂點在元桃的嘴唇上。
好一陣子擺弄。
直到聽見了敲門聲,馮韻這才放下筆,輕輕笑道:“來的倒是時候。”望着門外的模糊的影子,道:“進來吧。”
話落,門被拉開,是個笑眯眯的小胡人奴隸,行了個禮,恭恭敬敬地笑道:“奴是來接姑娘的。”
馮韻瞧向元桃,微笑道:“走吧。”
元桃點點頭,拎着衣裙乖乖地往門口走。
馮韻眼裡的笑容沒了,隻剩憐惜和無奈,手裡團扇的穗子垂在地上,元桃這孩子越是聽話乖巧,就越是心疼,萬般無奈,可她們這些人又能怪誰能,不過命運使然罷了,她垂着眼簾,默了許久,輕輕道了一句:“元桃。”
元桃跟在那胡人奴隸身後,半隻腳都邁了出去,回頭一望,看見馮韻坐在窗子下面,裙擺散着,頭發垂着,斜陽罩在身上看不清面容,隻能感覺到她是低着頭的。
“馮姑娘還有事嗎?”那家奴眯着笑眼問。
馮韻默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
家奴于是恭敬的對元桃笑說:“那我們走吧,姑娘。”
元桃來到府中已一年有餘,但還不曾離開過這個院子,從被買進來她就和一堆年輕貌美的姑娘住在這個院子裡,院子很大,内分做十二處庭院,每處庭院住有四人,并設有專門的家奴把守,主人不開口,她們誰也出不去,各庭院之間倒是有長廊連通,不過卻鮮有往來。
住在這裡,定時會有人教她們琴棋書畫,有人來給她們打理儀容,每天到時辰了還會固定送來茶點,不似奴隸,像是富裕人家的小姐們。
但是這裡的姑娘都不開心,盡管錦衣玉食,卻也都不快樂,有的夜裡被帶走,三四天才會被帶回來,人瘦了一圈,身上都是傷,若隻是青紫,倒也還好,有的血淋淋的,一眼看了能吓得人尖叫出聲,她就親眼見過一個姑娘,那姑娘的左胸尖被烙鐵給烙焦了,痛的在榻上打滾,美麗的臉扭曲成了一團,四五個男家奴把她按在榻上,拿一種黃色的藥粉撒在她的左胸上。
熟悉的姑娘越來越少,新的陌生面孔不斷的進來。
大家或有意或無意的對這些事閉口不提,繼續穿着華麗的衣裳當做玩偶任人擺布,但是她們心裡卻又都無比清楚,那些消失了的美麗的姑娘是去了哪裡。
這宅邸大極了,出了院子,長廊一條接着一條,彎彎繞繞的,稍不留神就會走丢掉,還有來來往往的家奴,有胡人樣貌的,有漢人樣貌的。
第一次出來,是很難記住路的。
又過了幾個回廊,到了一處庭院,家奴停下了腳步,拉來門,道:“姑娘請進吧。”
元桃聽話的進去,家奴關上了門。
這屋子外面修建的簡單,内部卻很氣派,梁上嵌着銅做的鳳鳥,地上鋪着厚厚的西域毯,但是隻有兩對落地的金枝油燈,不夠亮,全都點上了,這屋子也還有大半坐在黑暗裡,仔細看左右兩面各有兩扇厚木拉門。
火光下還跪着一個奴婢,和元桃一樣都是達贊養的女奴,年紀也相仿,因為不住在同一個庭院裡,元桃對她并沒有太多印象,就連姓名都不知道。
元桃上前跪坐在她的身邊,漏刻裡的水滴滴答答地響,元桃垂着腦袋不做聲,任由黑暗和沉寂籠罩着。
約有一炷香的時間,耳邊響起了拉門聲,是從左邊屋子裡面發出來的,光也順着打在了她們兩個小姑娘的身上。
突如其來的光亮讓元桃有些受不了,她眯着眼睛半晌才适應這光線,隻見是個身着青色圓領袍子的男人,下巴蓄着胡子,面色赤紅,眼窩深陷,是個胡人,又見他面上帶疤,腰間别刀,腳踩胡靴,是個習武之人。
男人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們兩個,也不開口說話,他長得不算醜,也不夠粗壯,卻一身煞氣,令人生畏,元桃身邊的小姑娘擡頭瞧他,蓦地簌簌地抖了起來。
男人彎下腰一把撈起那女孩的衣角将她往一側點着油燈的裡屋走,走了幾步,回頭眯了眯眼睛,道:“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