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狹窄的村道左拐右拐,灰銀面包車駛離村口,再次平穩地穿行于麥田間。
狂風暴雨沒有折彎它們的腰,一夜之後,青黃麥尖結了穗子,沉甸甸的,随着風一晃又一晃。
施嘉意拿起相機,将鏡頭對準遠處,說:“還好這裡的麥子是你說的那些品種。”
“抗風确實很重要,”陸垣也接上她的話,表示贊同,“明年這裡就會引進新機器,麥子的種植也會更科學有效。”
施嘉意問:“你上回去縣裡就是這事兒?”
陸垣也:“嗯。”
施嘉意調整高速連拍模式,一連拍了好幾組才收手,回頭調侃他:“你的豐功偉績值得永流傳。”
陸垣也眼睛盯着前路,面上表情沒有一絲自得:“……是我來晚了。”
擋風玻璃外的陽光柔和了他的臉部線條,施嘉意緩緩收回視線說:“不晚,你做得夠多了。真的。”
……
小學門口,老門衛推了推老花眼鏡,對着入校單子反複确定:“這字迹倒是校長的……行了,你們進去吧!”
“記得不要損壞學校裡的東西!”他沖遠去的兩人喊道。
施嘉意回頭:“放心,我們這回就是進去拍拍照片,不會動裡面的東西!”
兩人往裡走,不遠處的教學樓外壁貼着條條白瓷,經年累月的風沙塵土将它的四角染黑,背陰那側甚至從下往上覆蓋了大片爬山虎,趁着春末夏初的交替綠了白牆。
施嘉意和陸垣也一前一後彎進教學樓,樓層不高,三層,施嘉意先去了頂樓,看清那塊班級的牌子時一驚:“A01?!”
男人仰頭,順着她的視線一同望去:“嗯,真巧。”
A01班,施嘉意和陸垣也高中三年的班級,甚至中途連換教室都沒有更改這個“權威”的排序。
施嘉意拉着他的手,兩眼放光:“我們進去看看,就看看,不動人家東西。”
她認真的語氣聽上去像是為自己的行為做鋪墊,怪可愛的,陸垣也忍俊不禁。
“這個教室排布雖然和我們那時候不一樣,但你看那個靠窗的位置!”施嘉意指着最裡邊靠牆的倒數第三排。
她興沖沖地将他拉到熟悉的位置,說是熟悉,但其實除了方位和挨着坐的課桌,這裡的一切和江臨高中有着天壤之别。
施嘉意靈巧地鑽進靠裡的座位,對着他拍拍隔壁的木凳子:“你也坐下看看……真是懷念啊……”
紅漆的木凳子斑駁難堪,四隻凳子腳黢黑。
陸垣也聽她的話,在她的注視裡乖乖坐下:“坐下了,然後呢,施同學?”
他的尾調帶着暧昧的玩味,施嘉意聽的耳朵一紅,躲開了眼神。
本是小情侶互相挑逗的場面,她倒好,一副義正言辭打斷了:“我是正經人,玩不了校園play……”
話雖這麼說,某人側頭時,耳朵熟透了的那抹紅卻被對面的人盡收眼底。
陸垣也知道她在這方面面子薄,沒有繼續逗她,而是将腦袋轉向了黑闆。
黑闆沒有裝電子屏,是白粉筆和墨綠背闆的搭配,周五值日的孩子們将它細細擦拭,偌大的黑闆沒有一絲殘留的污漬。
施嘉意見他真不出聲了,回頭去看他,男人靜靜地望着黑闆,兩隻手放松地搭在桌子上,這是他上課時慣有的姿勢。
她盯着他的側臉,想起夏日出遊時見到的遠山群黛,高低疊巒,他總是安靜着,似檐下偶爾随風晃動的風鈴,有時又像那山林間裹挾着山霧的柔風。
施嘉意喜歡盯着他看,她迷戀他的安靜和溫厚。
施嘉意知道,他溫和的外表下積蓄着力量,那是一種日漸成熟,随時等待着時機一舉改變當下的力量。
“喂喂,人都走遠了,你還看呢?”
後桌的人突然出聲,吓得施嘉意渾身一抖。
恍惚間,她側頭,淺淺瞪了宋韫安一眼:“我沒看!”
宋韫安兩手放在腦後,有點好笑地看着她:“眼睛都快長人家身上了,還說沒看……”
施嘉意嘴硬:“我沒有。”
宋少爺湊近她:“說吧,小十一,其實你是不是……”
心一緊,施嘉意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咽了咽口水問:“是不是什麼?”
宋韫安惡趣味地扯出一抹笑:“你是不是看上我們阿垣的色相了?”
施嘉意愣了一秒,面上火熱:“我怎麼可能是那樣的人!你小子别诽謗我……再說了,帥哥的臉難道不是公共資源嘛!”
噗嗤一聲,前面埋頭做題的簡文心轉過身:“這話說的好,帥哥本來就是共享的,怎麼不能盯着看了?”
施嘉意附和:“就是就是。”
但下一秒,簡文心和宋韫安的眼神對上,同時發出一聲笑。
施嘉意這下算是明白了,簡文心根本就不是回頭來幫自己的,這兩人是一丘之貉!
她惱怒說:“好你個簡文心,居然和宋韫安站一條線,誰才是你的好姐妹!”
簡文心眉毛都成了八字眉,欠揍地癟着嘴:“手心手背都是肉,這可是真是世紀難題……”
她緊接抛出下半句:“要是有人的數學作業能借我參考一下就好了,本宮對着這數學題,頭着實是有點痛啊……”
狗腿子火速上線,施嘉意端起自己的作業簿:“寫完了,娘娘您先看——”
說笑間,陸垣也從教室外回來,帶進了初夏紫藤蘿的濃香。
他的臉蛋堪稱完美,施嘉意心想。
誰不愛看帥哥?
反正她愛看。
不僅看,還要趁着近水樓台上前搭讪:“帥哥,聽說周五周測,你準備好了嗎?”
那會兒還是高二,兩人之間的關系還未僵硬。
陸垣也笑着看她一眼:“順其自然。”
不愧是學神,施嘉意恭維的話還沒出口,簡文心敲敲班長大人的課桌:“班長,你最近的桃花運衰微啊?”
陸垣也翻開作業簿,擡眼看向她:“什麼意思?”
簡文心指了指教室最後的那排櫃子:“沒人給你塞告白信了。”
江臨高中每個教室後排都配了小格櫃子,沒有鎖,方便教導主任随機抽查。
高中幾個臉長得還不錯的風雲人物,幾乎每天都會在自己的櫃子裡收到情書,桃紅畫着愛心的,純白畫着小熊的,玫瑰花紋的。
款式不一,暗戀的心意長存。
陸垣也不清理櫃子,一周結束,打開時全被厚重的一疊信封填滿。
男生們總投去豔羨的目光,但奈何正主頗有教養,既不炫耀也不希望這些心意作為課後的談資,男生們也隻能在他清理櫃子時打趣幾句。
隻是這個周五,陸垣也打開櫃子,面對的是空空如也的四壁。
男生們從他身邊經過,驚奇地說:“班長這周居然沒有告白信?!”
“不愧是期末周,女孩子們都忙着讀書吧。”
“看來和男神比起來,還是成績比較重要……”
陸垣也打住他們的話題:“當然是成績和未來重要,這是好事。”
少年的話題轉換極快,沒一會兒,宋韫安已經勾着他的脖子問他數學小測的加分題,旁側圍着的幾人調侃着他,偶爾傳出低低的笑聲。
施嘉意靜靜地斜靠牆壁,沒有說話,手裡的拳捏得更緊了些。
“想起往事了?”
男人溫和的嗓音将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那雙熟悉的眼眸在她面前含着笑,說:“看來今天的學校來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