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樓南邊挂着紫藤蘿,沿着敞開的生鏽鐵窗一股一股地飄進,幽香四溢。
“今天晚自習……”張潤澤略一思索,“可以是可以,不過你想幹什麼?”
施嘉意盯着對面熟悉的面龐幾秒,從口袋掏出手機,點了幾下遞給他:“我是一個攝影自媒體博主,這是我的微博賬号。”
張潤澤一掃粉絲數,一千五百六十五萬,後面的數字有零有整,置頂的帖子裡是“春作詩”的出走計劃。
“我昨天在學校采拍,突然産生一個靈感。”施嘉意談正事時眼神格外堅定,“你可以看到我的作品都是系列……我想以文吉小學為背景,開創一個新的系列,名字就叫——”
她頓了頓,和他四目相對:“‘随機滿足十個小孩的願望’。”
“這或許是個好創意,”張潤澤抛出另一個角度,“但你是網絡工作者,這是你的工作,我們沒有義務配合你的工作。”
施嘉意早就預料到他會這麼說:“我有一定的粉絲基礎,轉化率一向很好。我知道貴校一直有做社會資金募集的工作,我在微博也刷到過……”
施嘉意報出他的賬号名字,接着說:“那個賬号是張老師您的吧?很明顯您的新号并沒有進入流量池……隻要您相信我,我可以在開設這個系列的同一時期,通過正規平台進行募捐。”
這幾年,文吉小學并不乏小有名氣的網紅來拍作品,但她們給到張潤澤的分成,幾乎可以用寥寥無幾來形容。
所以,張潤澤問:“分成如何?”
施嘉意笑着說:“我不要錢。”
張潤澤驚訝:“不要錢?”
施嘉意對他的問話感到不理解:“這都是社會募捐了,我要是還拿大家捐給小學的錢,不就是貪污嘛……”
張潤澤靜了會兒:“你為什麼幫我們?”
談合作時,施嘉意也遇到過戒備心很強的品牌方,她習以為常,露出百試百靈的招牌笑容:“我喜歡這裡的孩子,過不了幾周,我就會離開這裡。在那之前,我想為這裡的孩子做點什麼。”
她适時畫出大餅:“到時候孩子們也一定會感謝您的。”
張潤澤問:“難道不是應該感謝你?”
施嘉意說:“對于孩子們來說,我隻是和他們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的大姐姐。但張老師您,就像學校北邊的那棵香樟,在這裡長青。”
毫無征兆地,張潤澤說:“我姐說的沒錯。”
施嘉意不明所以:“你姐?”
“簡文心。”
“……?”
施嘉意沒忍住蹭地起身指着他:“我就說你特别像誰,原來是簡文心的弟弟啊!”
張潤澤糾正她:“堂弟。”
施嘉意八卦心起:“你剛剛說你姐說的沒錯,指什麼?她在你面前說我什麼了?”
施嘉意心裡想,簡文心不會是把自己的那些糗事給爆出去了吧,如果真是這樣,她今晚回去就找這人同歸于盡。
等待男人開口的幾秒時間裡,施嘉意恨不能扒開他的嘴巴,看看他的喉嚨是不是自帶超長反應鍊,說起話來要命地磨蹭。
張潤澤笑了一下,蹦出三個字:“沒什麼。”
施嘉意原地抓狂:“你想半天就是為了說這個?不行,你既然開了這個頭,就必須把話講清楚了!”
張潤澤苦笑不得:“你咋這麼應激?難不成你覺得她還會說你壞話?”
施嘉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情緒确實在曝光增加後變得敏感,她清了清嗓子,說:“我隻是想知道在我好朋友眼裡,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專業能力強,心思也好。”
“什麼?”
“……沒什麼。”
“……”施嘉意站起身,拉着旁邊的陸垣也,“他剛剛是誇我了吧?是誇我了吧!”
陸垣也笑着說:“嗯。誇你專業能力強,人美心善。”
心情飄飄然,施嘉意說:“謝謝你。我知道了。”
結束時,她也不忘提起正事:“今天晚自習,我可能會占用A01班二十分鐘的時間。”
“嗯。歡迎你。”張潤澤一路送他們到校門口。
回家路上,施嘉意說:“我小時候也對流星感興趣,大概是八九歲的時候,我第一回在魏小萍的報紙上知道了這個詞……我現在還記得那個描述呢,‘流星劃過黑夜,留下雪白的尾巴,這時,人們都願意停下腳步’……”
說着說着,她突然想念起魏小萍。
施嘉意小時候,對門阿叔曾經問她,長大了最想成為誰。
施嘉意回答,“魏小萍”。
魏小萍聽了,問她為什麼。
施嘉意說,隻有魏小萍願意頂着被親兒子“教育”的壓力,帶自己去大耳貝殼草原看流星。
魏小萍說,笨蛋,那是呼倫貝爾大草原。
“如果你想的話,我們可以先去敦煌鳴沙山看流星。在當地逛兩天之後,我們再買上機票,接着去冰島看極光。”陸垣也說。
施嘉意搖搖頭:“我平時行程很滿,工作也需要到處飛。其實……休息的時候,我更喜歡和你一起待在家裡,安安靜靜的。”
她抿着唇笑:“就我們兩個人,多好。偶爾我還能帶你去魏小萍家住幾天,那房子可空了,光是客房就有好幾間,你今天住北邊明天住南邊都沒事兒!”
話音還未落,男人唇角淺淺的酒窩已盛滿了笑意:“都聽你的。”
傍晚四點。
反手按了按酸痛的肩膀,陸瑾拉着幼兒園剛放學的小韫,還沒打開院子門,先和院子裡的幾十個白塑料瓶打了招呼。
施嘉意坐着小闆凳,一個個将它們倒吊起來,身旁的得力助手還在産業鍊的上遊替她清理瓶子。
“哪來這麼多瓶子?”陸瑾覺得好笑,站在門口問。
小韫跑上前:“嘉意姐姐,嘉意姐姐——”
施嘉意摟着孩子,對陸瑾說:“這些瓶子是我向村口收破爛的阿婆買的,一共二十一個,隻要十塊錢!”
陸瑾明顯一愣,“哎喲”叫道:“嘉意啊,你這是被那阿婆坑了,她肯定是知道你不清楚價格,才會五毛一個賣給你!”
施嘉意笑得可愛:“沒關系呀,我感覺是挺便宜的。我還指望這些瓶子派上大用場呢。”
小韫好奇地眨眨眼:“嘉意姐姐,你晚上要出門嗎?”
施嘉意親了她一口:“你怎麼知道的,真聰明。”
“嘉意姐姐每回出門前,嘴巴都很漂亮!”小韫指了指她塗着不沾杯口紅的唇邊。
春天粉嫩的色彩,迪奧出的新品,施嘉意最近的新寵。
“真聰明,再獎勵你一個親親。”施嘉意又親了她一口。
突然,身前陰影抖動,洗完瓶子的男人在她們身側蹲下。
施嘉意不明白他看着自己是要做什麼,那雙深邃的黑眸緊盯着她,她不由得緊了緊神。
大白天的。
施嘉意心想,他不至于在孩子面前這樣。
沒想到某個吃醋的幼稚鬼直接說:“我洗完瓶子了,施嘉意。”
小韫咯咯地笑着:“姐姐,我知道叔叔也想要親親!”
陸垣也兩頰飛上绯色,但依舊神色平靜:“……也不是不想要。”
砰的一聲,施嘉意仿佛聽到了自己心髒爆炸的聲音,陸瑾還站在門口,進去前肯定是聽到了他的虎狼之詞。
施嘉意抱頭,羞赧萬分:“小孩還在呢。”
陸瑾扒着門,喊了聲“小韫”。
小韫立刻識趣地進門。
院子裡隻剩下雙雙紅着耳朵的小情侶。
“你知不知道,你逗人的時候臉也很紅……”施嘉意咬着唇看了他一眼。
陸垣也的眼睛一刻也沒從她的臉上離開,視線暧昧,這會兒在她的唇畔流連:“知道。”
施嘉意湊近他。
他溫熱的臉頰落下一個含羞帶怯的吻。
施嘉意瑩白的臉蛋如同煮熟的蝦米,不敢看他,随即騰地起身說:“我先去挂瓶子……”
不就是親親,怎麼有種被家長抓包的罪惡感。
施嘉意搖搖腦袋,不管了,還是先把瓶子晾幹了再說!
索吻成功的男主角捂着額頭,在院子裡垂頭靜了很久。
小韫趴在窗戶上,問陸瑾:“奶奶,叔叔的臉為什麼像紅柿子?”
陸瑾摸摸她的腦袋,一把抱起她回客廳:“小韫以後也要找一個看你的時候會臉紅的男生,知道不?”
小韫被她撓癢癢的手逗得哈哈笑:“知道了知道了……”
陸瑾把她放在沙發上:“小韫啊,你得喊我外婆……你說你這孩子,弄得我也被你帶跑,記得喊我外婆,不是奶奶,知道不?”
小韫撅着小嘴:“不要不要。”
陸瑾順手拿了沙發背上的圍裙,問她:“為什麼?你這麼喜歡你奶奶呀?”
孩子的小奶音夾着憂愁:“小杜跟我說,外婆的‘外’是外人的‘外’……外婆才不是外人!外婆是我最喜歡的人!”
陸瑾一愣,笑着罵她:“一幫小孩子,說什麼呢!那個小杜是你們班的混世魔王,你和他少接觸……算了,你想喊什麼就喊什麼吧……”
她摸摸孩子的腦袋:“還有啊,小韫,你最喜歡的人應該是你媽媽。她為了生下你吃了很多苦,你要最喜歡她,知道不?”
小韫舉高肉乎乎的兩隻小手,抱住她的胳膊:“知道啦!”
晚餐結束,天邊卷起火燒雲,施嘉意坐上陸垣也的小面包車,車沿着坑窪的村道颠簸,晃悠到鄉道才得以平穩行駛。
狹小的一方車窗裡,雲彩舒卷,霞光萬裡。
施嘉意靠着座椅出神,忽然聽見駕駛座的人沒頭沒尾說了句:“你很懂愛人。”
施嘉意側頭看了他一眼:“什麼意思?”
陸垣也:“我發現……不管是朋友,家人,甚至是陌生人,你都會真誠地和他們分享你的能量……”
他頓了頓,說:“我有時候在思考,愛人的能力是天生的,還是後天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