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居塵年輕氣盛,一直希望父母以她為傲,有機會入宮,倒沒覺得嫁人有什麼好。
她如今依然不覺得女子唯一的出路隻有嫁人,比起包辦婚姻,盲婚啞嫁,她反而慶幸自己走上了女官的道路,遇見了真正的意中人。
而那人用生命教會了她,愛是不忍讓其受苦。
二妹妹有得寵的吳姨娘作為靠山,不愁嫁不到好人家。
三弟弟更是李嶺心尖上的寶,自會想方設法幫他鋪路。
而她的母親,為了讨好她的父親,給她選了一條更艱難的路。
李嶺離開後,溫氏似是有些過意不去,拉過居塵的手,寬慰她,“阿娘讓你入宮,是希望你可以獨當一面,好讓你爹爹知道,兒子也不見得比女兒強。”
溫氏當年生下她後一直難以受孕,算命說是居塵的命格太盛,壓了男子一頭,必須将她送出去,才能招來男丁。
恰好當時娴甯郡主想養一個女娃,給旭陽公主當玩伴,選中了她。
縱使她離家多年,溫氏仍然沒有懷上。後來,李嶺就有了吳姨娘。
上輩子,居塵以為阿娘是真心覺得自己可以獨當一面的。
就像她成為了第一個破格被封四品的女官時,溫氏在外人面前擡頭挺胸,自豪道:“塵兒才華卓絕,若當初嫁了人,哪有今天這樣的似錦前程。”
可當居塵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開始和李嶺等老一派反對變革的朝臣作對。
母親卻撇開了她,站到了父親那一邊,咬牙切齒地同她說:“當初就應該早早把你嫁出去,也省得你在這禍亂朝綱,惹你爹爹生氣!”
“你為何不是個男兒?若是個男兒,便不會站在你爹爹的對立面了。”
那一刻居塵才發現,阿娘其實對她一直是有怨氣的,怨恨她不是一個男丁。
屋内的暖爐還在燒,溫氏握着女兒的手背,叮囑她一定要努力,“落霞閣那一屋子的人,都是一幫狐狸精。吳氏和二丫頭隻會對你爹爹阿谀奉承,塵兒萬不可成為那樣。隻要你在太後娘娘面前混出頭,你爹爹便不會小看我們母女。”
居塵這孩子打小心高氣傲,以前聽了這話,都會很堅定地同她說,“我會的。”
此刻卻有些出神了般。
溫氏又叫了她一句,居塵才回過神。
溫氏見居塵眼底有些暗沉,看向了她的書盒,問她:“昨晚看了什麼書?”
居塵一頓,說出《三國志》,“正好看到了趙子龍救主。”
溫氏颔首道:“三國好,有謀略有兵法,是兒郎喜歡看的書。”
居塵很想說一句她喜歡看,隻是她喜歡,看什麼書,與性别無關。但她忍住了。
溫氏轉頭進了裡屋,又拿出了幾本新買的兵書史冊,向她推薦,說到最後都會帶一句,“多看男子喜歡看的書。”
話罷,溫氏将這些書籍,放入居塵的書盒。
居塵看向她忙碌的背影。
可悲的是,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她。
作為原配正妻,沒有為李家開枝散葉,誕下男丁,她一直都是被世俗嘲笑的。
她心裡也是苦的,如何能苛責她什麼。
在溫氏眼裡,隻有居塵足夠優秀,李嶺才會對她們有一絲垂憐。
所以居塵一直以為,一旦她沒有了價值,世上便無人愛她。
上輩子,居塵的一生,幾乎都在滿足他人的期待,好不容易有了一點自己想做的事,卻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
溫氏打開書盒,翻出了她的字帖,她拿在手上觀摩了會,搖頭歎道:“你的字還是太過于秀氣,不夠大方。”
“可是有人說好看。” 居塵突然開口。
溫氏見她神色莫名有了點抗拒,緩和了面容,“沒有說不好看啊,隻是太柔和了,就會缺乏積極向上的蓬勃之力。還是要多練習一些男性名家寫的字帖,字迹才會大氣。”
溫氏仍在孜孜不倦地教誨,轉過頭,隻見居塵盯着她發呆,“怎麼了?阿娘都是為了你好,你不要覺得聽着煩。”
居塵欲言又止,短促的沉默,她上前挽住了母親的胳膊,勾起唇角,“阿娘,我隻是在想,你說糜夫人如果知道劉禅以後是個扶不起的阿鬥,還會選擇跳井,犧牲性命将他送到趙子龍手中嗎?”
“哪有這種如果知道?”
居塵:“也是。女兒昨晚看書都看癡了,打盹時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成了劉禅,卻沒有等到趙子龍,最後死了。”
明知道她是玩笑話,溫氏連忙呸呸呸,不許她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居塵笑了笑,問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出事了,阿娘會不會難過?”
溫氏戳了戳她的額頭:“怎麼可能不難過?”
“如果我真的是劉禅,阿娘會不惜性命把我交到趙子龍手中嗎?”居塵定定看向了她,“拿你的命換我?”
溫氏頓了頓,皺眉斥道:“你這孩子,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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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塵回屋的路上,有些發呆。
她沒怎麼看路,經一轉角處,不慎撞到了同另一邊急匆匆過來的兩人。
雙方都踉跄了下,對方丫鬟手上的布匹盡數掉落到了地上。
“誰這麼不長眼?”那丫鬟怒罵一聲,待站穩看清來人,幽幽道:“是大姑娘啊。”
居塵瞥她一眼,“今日懶得罰你,就不必道歉了。”
杜鵑面容一僵,俯首去撿布匹,悻悻道:“大姑娘說得這是什麼話,又不是奴婢先撞的您,方才隻是一時心急,才出言不遜。”她看了眼手上布匹,下意識炫耀道,“何況,這是老爺特意給二姑娘新置的皮襖,京城最新的款式,第一批貨,好不容易才訂到的,要是撞壞了,您反而更難交代……”
話音未落,李婉瑜打斷道:“杜鵑,大姐姐也不是故意的,你沒看出她心情不好嗎?”
這話語氣看似責備,實則充滿了譏諷。居塵掀起眼皮看她,李婉瑜頭高高昂了起來。
她早有耳聞爹爹有意送大姐姐入宮,那就意味着,她可能要當一輩子的老姑娘。
畢竟入宮的名門貴眷那麼多,哪能保證個個出得了頭。
李婉瑜一直看這個姐姐不順眼,眼下得了這麼個好消息,自然上趕着嘲諷起來。
可居塵卻沒像素日那般同她互别苗頭,隻低頭幫忙把布匹撿了起來,塞到她手上,神色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