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紅日沿着巍峨宮牆緩緩下落。
裴都知遵命将居塵與宋覓一起引送出門,折返回到太後娘娘身邊,便及時詢問她準備給李居塵什麼樣的官職。
太後閉着眸,用食指按了按太陽穴,“典記吧。”
裴都知颔首稱是。
太後睜開眼,沉吟了會,歎道李居塵給她的感覺,好像和她的文章不一樣。
裴都知問:“可是沒有達到您對她的期待?”
太後默然片刻,“說不上來。隻是覺得,她不該這麼乖。”
話音甫落,她接過裴都知遞來的茶水,浮着茶沫,薄露笑意道:“也不知是她的文章給了我不乖的錯覺。還是她這個人,給了我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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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馳道上,積雪已化,四周宮殿層疊交錯,這九重宮阙的莊嚴與冰冷,并沒有随着積雪消退半分。
兩人并肩而行。
宋覓保持了一段沉默,在壽康宮不斷後移,逐漸變成一個模糊的輪廓後,他突然朝居塵問道:“你想入宮嗎?”
“你想當女官嗎?”
“如果你不想,我可以放你出去。”
他停下了腳步,一連三問,落日餘晖将他的膚色映如玉曜,即便是片刻的靜止,也是一幅豐姿秀美的如畫景象,可他無意叫人欣賞,兩道長眉微蹙,隐隐透出了一絲憂色。
居塵跟随他停滞,盯着他認真的目光看了須臾,勾起唇角道:“我從來沒有後悔做女官。”
“這條路不見得容易。”宋覓道。
“我能感覺到。”居塵笑了笑,似認命,又不服命道,“可不做女官,我做什麼呢?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選一門親事,随便嫁一個人?我不想過那樣的生活,我也不想窩在後宅中。”
宋覓看向她,腦海中蓦然閃過了一幅前世的畫面,畫中女子年已三十,姿容仍如眼前少女,紫袍披肩,沉澱了一身的官威,宿醉在他懷中,一隻手勾在他衣襟前,意識不清,苦笑道:“我不嫁人,我已經做不來後廷婦人了。”
居塵見他沉默,反問道:“那王爺想入中樞嗎?”
宋覓不由一頓。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被推崇上來的原因,他也一直都在努力,隻是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願不願意。
居塵見他不答,續問道:“倘若你的父家與母家真的相鬥起來,你幫哪家?”
須臾的沉默,宋覓答:“幫國家。”
在這權利的漩渦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圖謀。
有人謀權,有人謀利,有人想變革,有人想守舊,有人想要榮華富貴,有人希望一生無憂。
也總要有一些人,造福百姓,憐憫蒼生。
而他們各自再度踏上前世的老路,也隻是想在不變的初衷裡,求得一個更為美好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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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五,骊山。
推開緊閉的朱門,穿堂的煦風已經撲面而來。即便是前世見多了富貴奢靡場所的居塵,目光還是不由随着眼前緩緩開啟的大門亮了起來。
這衆多溫泉小院中的一處,構造并不繁華講究,甚至不及辭憂别院的十分之一。可它占據的一個地理優勢,是所有東都豪華宅院耗費再多心血,也不可媲美的。
那一陣舒适的穿堂風拂過耳廓,人臨其境,宛若進入了陽春三月。
至院内,入目假山搭建得十分随意,盤池繞屋,毫無章法,卻因周圍雲霧缭繞,若隐若現,層巒疊嶂,堪比仙境。假山四周更是暖和得不成樣子,遍地綠蔭花卉,萬紫千紅,四季常春。
骊山整座山遍布了大大小小的溫泉,山腳供予民用,山腰一般是達官顯貴經常出沒的度假聖地,山頂則是皇庭宮阙。
托太後娘娘的福,李家人頭一回來到了山頂,還分得了一間上等的小院。
李無憂一進門,遠遠看見池邊竟傲然挺立了一隻白鶴,嬉鬧着撲了上去。
那鶴睨他一眼,振翅高飛,戲耍般隻待在半空,引他跳了好幾下沒撲着,轉而繞上居塵頭頂,優雅地徘徊了片刻。
居塵仰頭看去,依稀記得前世在蓬山王府,見過這一抹類似的白影。
看來他早已到達。
那這鶴兄,是來迎接她的嗎?
李無憂見那白鶴一直繞着居塵,不由跑上前問道:“大姐姐,你認識它?”
居塵遲疑了會,選擇搖頭,“不認識。”
話音甫落,白鶴卻似聽懂了般,伴随着一聲長唳,仿佛冷冷哼了一聲,瞬間翻上雲層,不見了蹤影。
居塵:“……”
李無憂轉回頭,便迫不及待開始想選住處,希望住最大最好的溫泉室。家裡一直有什麼好的香的都是先緊着他,他已經習慣了。
但接待他們的掌事宮女攔住了他,和顔悅色地告知他們,“奴婢奉娘娘之命,還請李典記先入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