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衍開國以來,宰相無一例外皆出自容氏一族,皇室興,則容氏興。容氏得以世代昌榮,倚仗的是對皇上的絕對忠誠。宰相是君主欽點,又是容氏家主。曆代奪位之争,容氏一族既是親曆者,也是旁觀者。
他們不站隊,不偏倚,盡心盡力輔佐現任君王,也正因不“多事”,所以能多次于奪儲之中全身而退,并且一代一代,愈發根深蒂固。
懷疑容氏對君主不忠,是驚世駭俗。
全城人都知他江寒聆是端文王言肅微的人,眼下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時,容雪瀾是何立場,試探他?還是王爺?
一時拿不定主意,江寒聆裝糊塗蒙混:“容兄說笑了,我能發現什麼。趕了一個多月的路,人困馬乏,都想着快些回王府呢。”
“也是,”容雪瀾将茶滿上,“我卻有一事要告知你。”
江寒聆的視線對上容雪瀾,對方笑意盈盈,察覺不出破綻與算計。江寒聆暫時放下防備,提起好奇心等容雪瀾說。
“大公主現在很傷心。”
“人之常情。”江寒聆兀然松懈,還以為容雪瀾要說生死攸關的大事。“就是家裡死了阿貓阿狗,也要難過一陣子。”
“這次不一樣,”容雪瀾說,“樓裡唱歌彈曲的哪裡配得了金枝玉葉的公主,即使收進府裡做面首,皇上也少不了責怪。所以,公主違逆皇上,硬把那個彈曲的擡進了公主府。”
“他有何過人之處?”江寒聆疑惑道。
關鍵時刻容雪瀾賣起了關子,拾起桌邊的手爐,暖了會手,而後略帶玩味道:“那人比你小一兩歲,但神色間有三分你的風姿。”
大公主好美色,容貌冠絕都城的江寒聆怎麼可能逃過,隻因王爺庇佑,江寒聆才沒被大公主強行收進府裡。
江寒聆頓時尴尬到手都不知道往哪放,躲閃容雪瀾灼熱的視線,喃喃道:“天下竟有如此巧事。”
“能像你,才入了公主法眼,才保他榮華富貴,”容雪瀾嘲諷般搖頭,“可惜,可惜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替身,新鮮勁沒過,人就死了。”
江寒聆有傲氣,被當面調侃卻不能發作,不能給王爺樹敵。他漲紅臉,生生忍下來。
“容兄,人各有命,強求不來。”江寒聆說得勉強,從牙關裡擠出這些話。
“是啊。”容雪瀾從壺中倒出最後一滴水,拂袖道,“時候不早了,容某身有要事,這些糕點若江公子不嫌棄就都帶走吧。”
“恕不遠送。”
容雪瀾人一走,歸無月他們立馬從隔壁過來,發現江寒聆面露不虞。歸無月連忙問:“他和你說了什麼?”
江寒聆深呼吸一口氣,平複道:“與大公主有關,我們回王府再說。”
得了江寒聆到都城的消息,身宮裡的言肅微等不到晚上,驅車回府,待江寒聆再回王府時,言肅微已經在等他了。
月餘未見,言肅微一個箭步上來,如若無人地牽起江寒聆的手,左摸摸右抱抱,眼裡滿是欣喜。
“我等你好久,管事說你出去了,去哪了?怎麼不在府裡等我?路上發生了什麼事讓你晚到都城那麼久。”
太多個問題,江寒聆被問得頭暈腦脹,一個一個問題答:“與你分開後,我在途中遇到江府舊人,她托付給我兩個孩子,我帶着他們上路,中途換了馬車,所以來晚了。回王府後,我猜你一時抽不開身,便帶他們去街上逛了逛。”
“哦?孩子?你打算怎麼處置他們?”言肅微摟住江寒聆坐下,漫不經心問。
“你們過來拜見王爺。”江寒聆沒直說,而是喚兩人過來給王爺瞧上一瞧。
袁意真袁意殊規規矩矩地走到言肅微面前跪下,俯身雙手着地行禮,異口同聲:“草民參見王爺。”
“嗯。”言肅微權當江寒聆養兩個小玩意解悶,餘光都未曾沾他們身上。
管事這時上前,對江寒聆說:“客房已經讓人收拾好了。”
“那你帶他們過去吧。”江寒聆說。
目視兩人離開,江寒聆抽回被握在言肅微手裡的手,問道:“皇上現今是何情形?管事說你幾乎從早到晚都在宮裡。”
提到煩心處,言肅微的喜悅稍稍收斂,搖搖頭道:“情況不妙,禦醫都看了,沒法子。現下正到處尋醫,人一茬一茬地往宮裡送,就是不見好。”
“貴妃娘娘怎麼說?”江寒聆想,貴妃日日侍奉皇上左右,對皇帝病情的了解肯定比他們多。
“早做準備吧。”言肅微情緒低沉,眼見父皇一天天衰弱,身為臣子也身為兒子,卻束手無策,不由得感到心酸與難過。
話都到這份上了,江寒聆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懂得即将失去親人的痛苦,起身将耷拉着的言肅微摟住,手掌撫在言肅微後腦勺,沉默不語。
“我們的努力都白費了。”
唯有一聲歎息。
歸無月将馬車交給馬夫,叮囑了幾句,後腳進王府便看到江寒聆與言肅微緊緊抱在一塊。江寒聆的眼睛異常溫柔,言肅微是十分的依賴,彼此信任倚靠,歸無月是徹頭徹尾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