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堂内,弟子們正襟危坐,一陣輕緩有力的腳步聲響起,衆人側目朝門口看去,進來一位樸素的老者。他雙手揣着一根三指寬的戒尺,黑色儒巾帽如同一棟時年久遠而缺柱斷壁的危樓,搖搖欲墜地扣在頭頂。
鷹隼的目光,似冷箭刷刷而過,弟子們瞬間齊齊低頭,生怕被削平了腦袋,盯着書本,大氣也不敢出。
他們中大多人正值讀書年紀,對先生有着天生的畏懼。
晏景行頭幾乎埋進胸膛裡,不斷默念道:“認不出我認不出我。”
夫子有自己的規矩,上了講座前,拿出一卷竹書:“雖時間緊迫,但鑒于授課時間長達半年,凡點到名者,起身讓我認個臉。”
晏景行暗道一聲:“要完!”
衆弟子面面相觑,心覺幾分古怪,但不敢有異,聽見名字便站起身。
“孟郡良。”
“明湛。”
“陳古意。”
顔文淵的目光在每個弟子身上,雨露均沾地停留一秒。
“……”
“晏景行。”
角落裡,一個人受驚兔子般彈起又坐下,身影幾乎快成一道虛影。晏景行捂緊心髒,趴在桌上小心喘氣。
這麼快的速度,連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那老頭也一定沒看清。
不過這也隻是緩兵之計,一個屋子裡,他遲早會被認出來。
顔文淵敲敲桌面,提筆在“晏景行”三個字旁勾了一個小圈。點名結束,他用戒尺拍了拍講座:“這本《蓬萊仙經·衛道》,乃本人親自收編整理,凡疑惑之處,盡可提問。”
晏景行撇撇嘴,翻開第一頁,本以為會是滿篇之乎者也,不曾想第一句話,就奪走了他的注意。
“天地混沌生盤古,三世六界創萬神。”
這不跟話本裡的那些傳聞差不多的嗎?
他略帶疑惑地閱讀,一讀便一發不可收拾,沉浸在書裡,講座上顔文淵的話一字未聽。
授課是沒有休息時間的,顔文淵口若懸河,一連講了兩個時辰,滴水未沾,也才把蓬萊仙島跟其他幾座仙洲講了個大概。
晏景行中途三毒發作,癢得不行。然而室外脫衣塗藥都被一頓批,更别提在課上做出此舉。無奈之下,他隻好把身子蜷成蝦狀,慢慢往桌下滑。
眼睛放哨盯着先生,手指飛快解開衣襟,挖了一坨藥膏,不管位置對不對,撞上去就抹。
囫囵塗了藥,大部分地方止了癢,終于聽見顔文淵道:“今日授課就先到這裡,明日繼續。”
他合上書,把戒尺卷進竹書裡,說完這句便離開了。
講堂裡的弟子,枯萎禾苗般恹恹倒在桌上,一眼望過去,說不出的整齊。
連長機揉了揉眉心跟太陽穴,神智清醒了些,起身道:“走吧。”
出門時,晏景行身上的藥味還沒消散完,他散漫地伸着懶腰,打了個哈欠:“餓死了,你倆不吃飯打算去做什麼?”
連長機道:“回去看書。”
晏景行驚道:“不是吧?”
陸思涯道:“明天的聽學不會比今天輕松,還是多做些準備吧。”
晏景行把書袋往腰後一轉:“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仙門用飯的地方,實際上是食修弟子們修煉的大殿,名字也十分接地氣,叫飽了殿。
還未進殿,飯香已鑽進鼻中,晏景行三步作一步,躍上台階,餘光瞥見一道白影,忙不疊扭頭,差點摔倒。
“謝琢!”
他欣喜地喊了一聲,幾步追上去,手快地往人肩上拍,哪知前面的人回過頭,他拍肩的手沒收住,落在了謝懷玉鎖骨處。
隔着衣物,碰到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晏景行順便給他理了理衣襟,笑道:“要不要一起去吃飯?我聞到味兒了,今天有糖醋魚!”
謝懷玉依舊是那副從容不迫的清冷模樣,似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會變。他張了張嘴,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晏景行已勾過他的肩,把人往飽了殿帶:“嘗嘗吧,這裡的食修做飯很好吃。如果你不喜歡,還有好多其他菜呢!”
謝懷玉一出現在殿内,全場寂靜,搶菜的、颠鍋的都停下了動作。
晏景行對這一切渾然不覺,他把謝懷玉按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端着盤子去拿菜。
“怎麼回事?”跟他混了個眼熟的食修弟子問道,“你怎麼跟少島主一塊兒來的?不對,少島主怎麼會來吃飯呢,他可是、可是少島主啊!”
晏景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吃飯怎麼了,少島主也是人啊。”
“師弟,我看你是新來的吧?”弟子邊颠鍋邊道,“你知道少島主如今什麼修為嗎?洞虛!那可是馬上就能飛升的階段!”
晏景行端了兩盤看起來令人口舌生津的菜肴,點頭道:“那又如何?”
弟子手臂一擡,鍋中菜停滞半空,他一伸盤,菜肴已布好。
“之前也陸續有弟子跟少島主走得近,”他把剛出鍋的菜往旁邊的桌上一放,等待的弟子端上便走了,“結果呢?要麼現在走路都躲着少島主,要麼直接退出仙門,道都不修了。”
難怪謝琢現在這麼不好接近,晏景行皺眉道:“肯定是他們惹了謝琢不快,真可惡!”
弟子被他這反應驚到:“你還沒聽明白嗎?少島主這種身份地位的人,稍微不注意,觸了他的逆鱗,是沒什麼好下場的!”
晏景行道:“我為什麼要觸他的逆鱗?還有,以後的稀有菜品給我留一份。否則,我就把你私下議論少島主的事情告訴他。”
“别啊!我不說了還不行嗎?”弟子一慌,連忙道,“你要什麼菜品,自己拿就是了,以後也給你留,你可千萬别害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