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景行哼了一聲，沒給準話，端着菜，回到謝懷玉對面坐下。

“看看，糖醋魚！糯米蓮藕！米花糕！”

他每取出一盤菜放在謝懷玉面前，都要抑揚頓挫地念出菜名。

“嘗嘗啊。”晏景行把筷子放在他手上，“可惜今天沒有辣口的，我最愛吃辣了。”

謝懷玉捏着筷子，眼神茫然，像是不知道該夾哪盤菜。半晌，才道：“我不會吃飯。”

他一出生，便飲仙露吃仙果，辟谷後幹脆這兩樣都不沾了，一心投入修道中，人間煙火半分不通。

辟谷過的仙修，其實是可以滿足口腹之欲的，那些食物在腹中轉化吸收，可直接用靈力化去，但謝懷玉卻從未起過興緻。

不止這些，他的七情六欲也極其淡薄。宛如一汪死水，雖存在，卻很難泛起波瀾。

晏景行叼着魚尾，“啊”了一聲。

“那，”他眨了眨眼，“我喂你？”

謝懷玉沉默片刻，道：“不是教？”

晏景行嗆了一下：“我一時忘了，哈哈哈哈。來，我教你。”

對于謝懷玉不會吃飯這件事，他沒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也沒有像平常那樣追問，隻是心裡無端一沉。像水面的浮萍，壓了一塊沉重、卻不足以讓它淹沒的石頭，不上不下，懸在随時會崩溺的邊緣。

晏景行從面對面的位置，換到謝懷玉身邊：“筷子是這樣拿的。”

他抽出謝懷玉手中的筷子，捏着他泛着涼意的手指，在筷身上擺出正确的姿勢。

兩人不自覺湊近，他聞見一股在飯香中夾縫生存的冷香，眼神慢慢變化，微妙地注視謝懷玉：“是不是，好用多了？”

謝懷玉以前教過不少人，這還是頭一回有人教自己。他聽得聚精會神，眼裡閃過一絲了然，點頭道：“的确。”

筷子伸向盤子，他夾起一塊魚肉，慢慢往嘴裡放。

晏景行趕緊攔住他：“别，有刺！”

謝懷玉聞言，從容放下魚肉，又夾了一塊蓮藕，咬了一口。

晏景行問：“怎麼樣？”

謝懷玉道：“說不出來，有鹹味，還有一點荷花味。”

兩人的舉動被附近弟子看在眼裡，驚在心中，無疑暗地裡掀起了軒然大波。

一個廢靈根居然能跟少島主走得如今近，這不就是麻雀攀上了鳳凰枝？

麻雀精晏景行早已習慣了各種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面不改色地照盤全收，在謝懷玉耳邊叽叽喳喳，仿佛從來沒人教過他“食不言”的道理。

謝懷玉蹙眉，朝不遠處竊竊私語的弟子群擡眼一掃。這一眼就像一道禁言咒，弟子們登時靜默無聲，埋頭吃飯。

晏景行不怎麼在意道：“别管他們。謝琢，吃完飯，去我那裡玩吧？”

等到了安陋居，謝懷玉凝固的神智終于清明，不知怎的，竟又被晏景行帶着走了。

晏景行把上次的木雕抱出來，一個個擺放在木桌上：“謝琢，你喜歡哪個？”

謝懷玉看過去，一排排木雕，除了能看出來是人，五官一塌糊塗。扁平的面部，戳了兩個洞，刻了兩條線，勉強像個人。

“不喜歡啊？”晏景行重新翻出一堆，“那這些呢，都是我新雕的動物，可能會可愛些。”

滿桌木雕，謝懷玉卻看得呼吸一窒。

從今日遇見晏景行的那一刻，他就像是一個任人擺布的木雕，被晏景行一拉一碰，他便主意全無，隻會跟着人走。

謝懷玉心裡泛起一股如臨大敵的警惕，往後退了兩步道：“不必了，我還有事，先告辭。”

他轉身離開，衣袖忽被人扯住不放。

手中布料如紗，質感冰涼光滑，晏景行忍不住搓了兩下，神情有些扭捏道：“謝琢，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謝懷玉盯着他的手，無意識抿唇，水波般優美的唇線變得平直，給人一絲銳利的疏離感。

“謝琢，小琢，求你了。”

晏景行從小就是個會察言觀色的苗子，每次晏西施生氣要揍他時，他就會用撒嬌服軟這招，雖然大多時候并不管用。

不過，他私以為是因為晏西施心如鐵鑄，比不得正常人。

他哀哀地歎了口氣：“你是我來仙門，第一個願意出手幫我的人。”

正在屋内輕拭琵琶的祝風歌，打了個噴嚏。

“我沒有其他辦法，隻能找你了。”

謝懷玉聽完，把衣袖從他手中扯了出來。

“蓬萊仙島管事的，不止沈端甯和祝風歌。靈文殿、千星阙、六戒堂都有管事的人，以後你遇事可以去那裡。還有，”他回味了一遍晏景行給他的稱呼，仍覺不太自在，“不要叫我小琢，我有名字。”

晏景行搖頭：“這個忙，恐怕隻有你才能做到。”

說完這句，他不死心道：“你不喜歡小琢嗎？我覺得很好聽啊。”

謝懷玉頓了頓，沒抵住他乞求的目光，開口道：“何事？”

“不可能。”

聽完晏景行的話，謝懷玉拒絕得很幹脆：“我不會幫你引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