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沒有擾人的聲音,也沒有其他人用探究的視線望着我,我居然覺得自在輕松起來。
隻是琴,也随着我心情逐漸自在,份量逐漸增加。
我緩緩喘氣。
一籌莫展之時,鹿穿梭于旁邊小道,輕盈在雪地間跳躍,瞬間消失不見。
快到了!
已經瞧見野生鹿子,那狩獵場應該也在這附近。
今日可是來了不少貴人狩獵,如果我可以抓住機會……想到這裡,身體上的疲倦一掃而空,我顧不上休息,艱難地搬着琴,往前方走。
冷。
累。
四肢因為寒冷凍得僵硬,披風下擺被積雪打濕,沉重不堪,勒着我的脖子,讓我呼吸都覺得困難。
冷風刮在我的臉上,幾乎要摧殘我的決心。
眼前階梯連綿不見盡頭,唯有滿山的雪,讓人感覺寒冷恐懼。
我讨厭冬天。
我拖着疲憊而沉重的身體,麻木地往前走。
就在我以為,我會因為寒冷和疲憊死在這裡的時候,終于,峰回路轉,我看見了此行的目的地——坐落在山腰上的亭子。
亭子雖小,但由竹簾隔開。
雖然不至于完全禦寒,但是比現在處于冷風之中,歇口氣的地方都沒有要好。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個亭子視野極好,離獵場極近。
倘若在此地彈琴,琴音或許會吸引到圍獵之人。
若運氣再好一點……
我感覺身上的冷意消散些許,倒也是奇怪,明明積雪未化,我的身體卻開始發熱。
好似冬天已經過去。
我抱着琴,掀開竹簾,進入亭子。
并沒有第一時間休息,雖然已經極度疲憊。但我還是強撐着,先圍着亭子轉了一周,仔細擺好琴,使得琴和彈琴之人,都處于“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狀态,這才滿意地坐在琴前,緩緩撥弄。
音果然不準。
我垂眼,正欲撫琴,卻瞧見雙手通紅——這個模樣被看見的話,毫無美感,隻會多出幾絲滑稽。
想到這裡,我将手收回,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手掌緊貼腰腹位置,吸取身體上本就不多的熱意。
待到身體發涼,我這才将手抽出。
雖然還泛紅,但不至于紅腫。
我打算調音,手指剛按上琴弦,竹簾便被掀開。
寒氣順着敞開的竹簾往裡沖,讓我不适。
我擡眼,瞧見身穿錦衣、手持彎弓的男人,他頭發高高束起,發冠正中央鑲嵌的綠寶石,是如此矚目。
“琴音優美。”
冷風簌簌往裡吹,吹動我外袍,冷風将外袍吹起,吹散了我剛積攢的幾分暖意。
我坐在寒風中,緩緩垂頭,“公子?”
對方走進亭子,将弓箭放在旁邊,竹簾垂下,隔絕大部分冷風。
他問:“娘子叫什麼名字?”
我擡眼,“柳娘。”
他笑起來:“剛剛彈的,可是《幽蘭操》?”
不過胡亂按下的一個音罷了。
我說,“正是。”
“好。”
他笑起來,“曲美、景美、人也美。”
我也笑。
正欲說些什麼,誰知“嗖”的一聲響,一抹殘影飛出。
鹿子!
剛剛還斜斜坐着的人,拔箭拉弓,話都來不及說,就跟着鹿子一起跑遠。
甚至來不及留下道殘影。
我欲說出口的話堵在喉嚨,看着竹簾恢複自然下垂,冷風被隔絕,此處重新歸于寂靜。
認命一笑,
我早已習慣失望,這沒什麼大不了。
不如趁着還有時間,收拾心情,繼續調音。
素手檢查每一根琴弦的松緊。
琴弦緊繃如弓,指尖輕撫,發出極低沉的嗡鳴。見狀,我從袖袍中取出調音匙,那小巧的東西還帶着溫度,輕輕轉動琴轸,琴弦随我的動作顫抖,随意一拂,音調升高。
我再次試音。
指尖輕挑,琴弦發出清脆“叮咚”聲,回蕩在着幽靜雪山之中,如清泉滴落于月夜中的岩石上。我垂眼,指尖自然而然地跳躍,不需要我刻意去記什麼,音調像是流水一般,從我指尖緩緩流淌而出。
一首《流水》,過去多少人砸了無數金銀都聽不到。
現在卻在無人的空谷間緩緩流淌。
琴音最初極為輕柔,似山間細流,緩緩穿梭于石縫之間。
我擡眼,望着久久沒有人出現的山路,手上動作也随之變化。
琴音漸強,如溪水彙入江海,波濤洶湧。
山路依舊空空如也。
怎麼會……
那些人聽見琴音,不來看看嗎?
還是說打獵之人,隻喜歡舞刀弄槍,對于這些琴棋書畫,一點興趣也無?
我抿着唇,逐漸心煩意亂。
撫琴動作不止,心緒早已飛遠。
怎麼辦?
今天也要無功而返嗎?
如果日日無功而返,我的日子,還有什麼盼頭。
指不定在某一天起床的時候,就和之前看見的姐姐們一起,被媽媽扔去髒亂窯子裡面,做最下等的皮肉生意。
怎麼辦?
因為慌張,我不自覺地四處張望,突然,一雙藕荷色繡花鞋,闖入視線。
藕荷色……幹幹淨淨,雪水沒有将她的鞋底染髒,甚至連裙擺都潔淨如新。
坐轎上來的嗎?
我垂下眼,雖然來的是個女子,但也能證明,我彈出的琴音能被聽見。
需要調整狀态,免得下山之後,聽見什麼“柳娘年老色衰,琴藝倒退”這種讓人惱火的話來。
我緩緩彈着,指尖在琴弦上跳躍,音調時而輕如鴻毛,時而重似波濤。婉轉悠揚,時而激昂,時而纏綿。
那位小姐朝着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