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貴妃抿一抿唇角,“那官家就多陪陪臣妾吧。”
皇帝笑了兩聲,又覺遺憾,“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說起來,要是老三還在,你也不至于如此孤苦。”
鄭貴妃曾經育有一子,太子死後,深得皇帝喜愛重用,可惜英年早逝。
看她眼圈微紅,皇帝寬慰道,“人總是要往前看的,好歹老三留下了永兒,朕瞧着那孩子十分像他,也像你,你無事時,也多宣王妃帶他進宮來看你,朕已經留下聖旨,等永兒年滿十四,就封他為親王。”
親王二字刺痛了鄭貴妃,若三皇子還在,皇後那個荒唐的小兒子,根本無法與他相比。
她垂下眼,一派感念道,“多謝官家。”
皇帝還在為她安排,“皇後賢德,即便哪天朕去了,也不會虧待你和永兒的。”
賢德?不會虧待她?
鄭貴妃心中發苦,幾要冷笑出聲,皇後在人前裝得仁善大度,可人後因着三皇子,早已将她恨得咬牙切齒,若皇帝駕崩,還不知要如何受盡折磨。
鄭貴妃淚盈滿睫,斂裙拜倒,“臣妾不離開官家,若真有官家所說的那天,妾願為官家殉葬。”
皇帝眼底一震,想坐起身,先咳嗽起來,鄭貴妃滿面淚痕,膝行過去給他拍背,正忙亂間,禦前中官從外頭進來了。
想是極要緊的事,他甚至都來不及關心皇帝病情,徑直來到榻前,“陛下,是扶風郡。”
鄭貴妃正欲退下,皇帝抓住她的手,讓他直接說。
中官低聲道,“靖王遇刺了。”
皇帝強撐起身,眼底都亮起精光,“你細說來。”
中官臉上卻不見喜色,“今晚王中書受陳兆相邀,在群仙苑赴宴,得知靖王也在扶風現身,攜一女子去了停雲樓,果然調遣郡中勢力前往,想取其性命,可…”
皇帝問,“結果如何,他死了嗎?”
“沒有,”中官道,“褚未等帶人突圍,把靖王救走了,他們神出鬼沒,現不知藏匿到了何處。”
殿中随着話音落地變得沉寂,皇帝怒意叢生,抄起手邊茶盞,砰地砸了個粉碎,“廢物。”
中官吓得跪倒在地,顫聲請罪。
皇帝瞥他一眼,“沒罵你,抖什麼。”
中官這才千恩萬謝,戰戰兢兢直起身。
皇帝知道裴疏則的厲害,好容易摸到行蹤,借着王陳二人在扶風交遊,天時地利人和,消息都喂到他們嘴邊了,還抓不住機會。
他揉捏眉心,“去把皇後和太子叫來。”
中官觑他一眼,又跪下了,“陛下,太子…太子他…”
皇帝斂眉,“太子怎麼了?”
“今日陳兆節日宴請,太子也在席間,尚未歸來。”
寝殿倏寂,皇帝氣得笑出聲。
“見朕這樣,他動作倒是麻利起來,罷了,罷了…去傳皇後。”
中官唯唯告退,皇帝對鄭貴妃道,“愛妃先回去歇息,朕還有事。”
鄭貴妃微怔,藏起眼底失望,柔聲應是。
中官剛走到門口,又被叫住。
“你說靖王攜一女子外出,她也被救走了?”
中官回,“并不曾見。”
“那女子要緊,盡快弄清下落,”皇帝心下有了計算,“朕這裡還有一個人,到時一并帶了去見她。”
*
四更時分,裴疏則睜開眼。
他藥性猶殘,頭痛欲裂,聽褚未說完了始末,視線落在對方臂膀傷處,那裡中了兩箭,血肉模糊,還有幾處刀傷,盡是慘烈殷紅。
門外還有扈衛在包紮療傷,不時發出痛楚悶哼。
裴疏則也被傷及,箭矢擦着喉嚨飛過,隻偏半寸便足以讓他殒命,手臂猶在滲出斑斑血迹,恍若未覺。
褚未道,“殿下行蹤洩露,恐怕是内部混入了細作。今夜行動受阻,要掌控扶風,恐怕得過陣子了。”
裴疏則隻是安靜,長眸自他傷處垂下,木然邃涼,一如外頭漆黑的夤夜。
褚未正要喚他,他卻自行開口,“參軍以為,細作是誰?”
褚未垂首,“屬下會細查。”
裴疏則笑了聲,接過心腹端來的藥,瓷盞卻在手中碎裂,濃黑藥汁混合鮮血,順着指縫滴答答往下落。
褚未吓了一跳,“殿下…”
裴疏則仍在笑,那藥有些蝕了嗓子,喉嚨喑啞,雙肩顫抖。
“你瞧,未叔,她又騙了我。”
“她還是從前那般,一如既往地想讓我死。”
褚未心驚肉跳,無言以對。
裴疏則笑夠了,止住想為他包紮的心腹,“這次是我害了你們,每人去領十年俸。未叔放心,不會再有下一次。”
褚未艱難啟齒,“那姜姑娘…”
房内沉寂,須臾,才有冰涼的聲音響起。
裴疏則松了手中殘片,任其砸在地上,“她也不會有下一次。”
但願她運氣好,别再落到他手裡。